周道昭書信去了燕國,苦求武岳查明真相,奈何臨水那里根本查不出個什么來。
恰在此時外界也流言紛紛,眾人都說武岳留質子不成,逼得周紀服毒自盡,后將滿院子六十余人殺了滅口。
流言一起,各地起義的山賊、百姓更多了。
周道昭卻不立即起兵。他又是寫信,又是哭訴,直又過了個蕭瑟凄涼的中元節才豎起義旗伐燕。
這一反,可謂占了天時、地利、人和。
魏國反燕,原是從周道昭之父周祁在位起便謀劃了的,不過那時沒有合適的天象供他們做文章。燕國雖有些不穩當,魏國卻也苦于無合適時機。
雖不能明反,周祁倒也沒閑著。他用了二十余年的時間辛苦謀劃,與各屬國交好,又勵精圖治,為周道昭打下了十分堅實的基礎。
若認真計較起來,周祁在位時魏國的實力確實不如燕國,即便到了周祁晚年,魏國也還不夠資格造反。周祁知己知彼,知道時機未到,便將重擔托給了當時最為人稱贊的小兒子周道昭,如今看來,他所托倒是恰當了。
說來也是可笑,魏國之所以知己知彼,正是因為武岳的窮兵黷武。
常年四處征伐將燕國的實力暴露無遺,雖然威懾了旁人,迫使魏國休養生息,卻終究是養虎為患,給魏國發展壯大的機會了。
而周祁之所以沒反,時機、國力自然是主因,或許還有一層沒人想到的,是周祁沒有那么狠的心,使不出食子的手段。
周道昭雖然心狠,卻也是在強壓之下,武岳已有動作,魏國確是不得已而為之。且周道昭于治國愛民上頗有建樹,倒不能因小瑕而掩蓋了他本是塊美玉的事實。
沈夫人這般安慰自己,周道昭也這般想。
一些猜出內中究竟的在朝在野之人更是這般看待。
因此周道昭反了便反了,幾乎沒人覺得有何不妥,連百姓們都認為,依周道昭為人,即便攻破了燕都臨水,也定會善待亡國之君并武氏全族的。
整個大燕國,或許只有一成的人認真作戰,魏軍可謂勢如破竹,且沿路有數個屬國加入進來,竟組成了聯軍,共同伐燕。
事已至此,連前線抵抗的燕軍將士們也無精打采。
除了武承思麾下猛將精兵。
因武承思是皇族的關系,這些忠于他的將士們對魏國伐燕十分憤慨,其中更有一些精明之人,猜到了魏國種種行徑均有內情,私下里便時常議論這事。
周道昭的處心積慮一旦傳揚開去,軍中更是群情激奮,眾人恨不得立時攻入鎬城,將周道昭斬于刀下。
武承思卻想不了那么許多。
他早猜到會有今日,卻始終有事想不清楚。
從最初上陣鎮壓反叛、剿滅匪賊,到后來平定四處叛亂,其間他見多、聽多,想的自然也多了。原本覺得忠君便是這天下的頭等大事,如今也不知為何,他竟覺得忠君與愛民間似乎有些矛盾。
忠義在他這里,竟似不能兩全了。
可雖有此想,在打起仗來時武承思仍不留余地。出兵的圣旨一到,他立即便開拔,及到了交戰之地,只略休養了三日便與魏軍血戰。
如此辛苦總算沒有白費,武承思大挫魏軍的銳氣,穩住了戰線,沒教再往東推移。
若事情止于此,大部分屬國怕還會繼續張望,可就在兩軍僵持了近二月光景后,才到九月中旬,高陽舉國降了魏。
所謂天時、地利、人和,便是由此而來。
其時世人皆信神鬼之說,對高陽甚是崇敬,也因如此,百姓才會將陽筠奉為“天女”。
然而“天女”畢竟只是一人,陽楌才是高陽國主。
更何況高陽舉國歸降,其中雖無大巫,卻有無數長老巫師,總強得過一個不通卜筮的“天女”去。
高陽一降,天下人議論紛紛,民心愈發偏向了魏國,卻因太子與太子妃的關系,又總覺得大燕國才是正統,并沒立即徹底倒向魏國。
臨水那里先前還覺得或可一戰,如今竟也只能學起周道昭,利用民心思想,讓人在百姓中播散言論,宣傳魏國為反,周道昭出師實在是名不正而言不順。
武承肅忙得不可開交,愈發少往后頭來了,便是偶爾宿在八鳳殿,也是疲累不堪之時,與陽筠說話也是不多。
看著武承肅一臉疲憊,想起自己先前還鬧別扭,陽筠不禁有些自責。她原想給武承肅出主意,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并非她還使性子,自覺灰心而不肯說,實在是因為她所想的法子說出來不敬,且過于冒險。若教武承肅聽了,只怕非但不會采用,更要為此再煩心一回。
更何況前朝那么多智者賢臣,若真有法子自然早就說了,還輪得到她來多嘴么?
陽筠的主意也簡單,既然高陽歸順,她這個天女也就不用做了,索性把話都說了,將周道昭數十年的謀劃昭示天下,并說“天女”不過是武岳想出來的法子罷了。也正是因為有“天女”,才有了周道昭走投無路、逼死親子一事。
然而這么簡單的一個主意,即便真的采納,也未必就能行之有效。天下已經大亂,若無信心可力挽狂瀾,她還是不添亂得好。
且高陽已歸順,周繹還未親征,武承思雖支撐了數月,卻不是長久之計。
燕國怕是大勢已去了。
既如此,不如大家死得體面,好歹不至于遺臭萬年。
如這般思來想去數回,陽筠終還是決定閉嘴。更因這主意里有許多破釜沉舟的說辭,令她不敢開口,將自己并兒子的性命全托付給燕國這些男子。
況且周道昭就算是有心要害命,總也要顧及自己的名聲,陽筠與武承肅并瑄哥兒等人無過,周道昭即便攻破了城,一時半會也殺他們不得。
翌日送走了武承肅,陽筠便靜靜坐在正殿之中,等眾女眷前來問安。
外頭雖然鬧騰,宮內卻似乎一切如舊。眾人每日照舊來八鳳殿問安,平日里也難免生些齟齬、鬧些脾氣,說起話來依舊夾槍帶棒、拈酸吃醋。
所不同的,是人人都有些煩躁,輕易便可看出心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