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謀天下

第三三零回 間親疏

珠兒幾個本也都有所感,不覺得紅了眼圈,卻都尚能自持。見春桃壞了規矩,眾人心道不好,然礙著這里外人太多,竟愈發不好開口勸誡阻攔了。

陽筠卻似全當沒看見一般,并不呵斥春桃。她也不是因礙著有人才不開口,實在是心里沒打算責罰春桃。

能動情總是好的,總比一副鐵石打的心腸要強許多。

春桃不過是單純了些,這才容易忍不住。若非她如此單純,陽筠也未必會令她陪著兩個公子玩耍,更定了她照料琰哥兒起居。

既然以后要春桃去侍候琰哥兒,如今琰哥兒哭,她也跟著哭,原就是分內的事,即便傳了出去,諒也沒人敢說什么。

琰哥兒哭得厲害,陽筠怕他哭壞了身子,便在旁邊輕聲哄了半天。武存琰倒真是聽話,果真漸漸止住了哭。

還以為他累了要睡,不想武存琰忽然問陽筠道:

“兒臣想為娘親盡孝,不知要怎么做才好。”

陽筠不免喟嘆。

聽武承肅的意思,姚良媛定是不能停靈的,武存琰也就不必守靈,而既貶作庶民,琰哥兒也不能披麻戴孝了。

可武存琰問得認真,陽筠不好不答,她猶豫了半晌,再三斟酌之后才開口道:

“琰哥兒的外祖犯了大罪,娘親也受了牽連,做了些錯事,因此不能讓琰哥兒在這里守著。

“若換做平時,父母去了,原有很多規矩要守。可如今外頭的人都知道琰哥兒的外祖犯錯之事,都想拿娘親和琰哥兒出氣,更要對娘親的尸身不敬。

“父親怕琰哥兒也被連累,被那些人欺負,讓琰哥兒以后就在八鳳殿,以后母親帶著琰哥兒讀書、明理。至于娘親,今日夜里就會好生葬了,不教那些人使壞,琰哥兒可以放心。

“這會兒就在這邊多陪娘親說說話罷!娘親十分疼愛琰哥兒,有琰哥兒陪著說話,娘親必定是十分高興的。

“琰哥兒可知道跟娘親說些什么嗎?”

武存琰原本有許多話要說,卻沒個頭緒,方才陽筠的一番話又讓他覺得應該盡快讓姚良媛入葬,被陽筠忽然一問,自然愈發亂了,迷迷糊糊跟著搖頭。

“娘親平日希望琰哥兒怎樣,琰哥兒就承諾給娘親。”陽筠柔聲道,“娘親聽見了,知道琰哥兒懂事,必定高興得緊。”

“娘親還能聽見嗎?”武存琰愣愣問道。

“自然是可以的,人死了還有魂魄在。”陽筠一本正經,道,“只是魂魄極輕,飄飄渺渺,咱們看不到罷了。”

話到這里,武存琰的臉上又露出幾分落寞。

陽筠看見,忙轉了口道:

“琰哥兒看不見娘親,娘親卻一直看著琰哥兒呢!琰哥兒好了,娘親也高興;琰哥兒若是不乖,娘親的魂魄也會跟著哭的。琰哥兒只管大方說話就是,娘親都能聽見。”

武存琰抿著嘴,微微有些猶豫,陽筠幾個正擔心,恐他不容易糊弄,不料武存琰忽然有了生氣,重重地點了點頭,真個兒開始和姚良媛說起話來。

那些話說得頗沒條理,卻極容易聽懂——武存琰將姚良媛的教誨說了一遍,但凡他能記住的都重新保證,說自己定會做到。

陽筠這才安下心來,陪著他一直到有人來抬尸首出宮入葬。

武存琰見著要抬尸首,自然又是哭鬧,陽筠忙說“魂魄”之事,言尸首只是皮囊,魂魄還在身邊就好。武存琰并記不起這些道理,只聽說要讓娘親安心,這才勉強放了手。然而雖不再鬧騰,卻依舊哭了好半天。

當日夜里,姚良媛入葬,武存琰由春桃看著睡著。陽筠雖宿在正殿,心里卻惦記著這頭,聽著沒有哭聲才略安心。

第二日一早,武存琰又哭了半晌,春桃等人拿陽筠之前的話哄他,好歹算是哄住了。

自此一日好過一日,不過四五日武存琰也就明白過來,從此專心讀書識字,只是與陽筠、瑄哥兒相處時總似有些拘束。

陽筠看在眼里,竟似看到了從前的自己一般,想到武存琰身為男子,瑄哥兒又是已立的世子,她竟越想越怕,忍不住覺得心煩。

可要讓她狠下心來待武存琰,陽筠又實在不忍。一來是這孩子實在懂事,二來武存琰雖然拘束,對人卻許多真心,對陽筠也孝敬乖順。

而更令陽筠心軟的,是因她始終覺得愧對陽筱,竟想在武存琰身上彌補。

對武存琰,陽筠心中難免反復,及生出惡念時,又忍不住因此自責。然每每想到如今天下不穩,自己所慮不過杞人憂天,再看到武存琰小心翼翼的模樣,她便愈發狠不下心來了。

陽筱倒不知道姐姐對她有愧。自從得知累死了陽曦,她便有些渾渾噩噩,整日不知生死為何物。看到武承訓為了前程奔波卻又放不下面子,陽筱唯有不齒,多不過心底冷笑一聲,絲毫生不出興趣來。

武承訓近來倒是安穩。

自從燕魏交戰,朝上便整日吵來吵去,有的主戰有的要求和。武承訓雖品級低,不需上朝去,卻也被攪入其中,整日聽人說這說那,甚至拉攏他要他表態。

對于拉攏之舉的深意武承訓也是心知肚明——這些人要么是想試探東宮態度,要么是想通過他去說服東宮。

這也太抬舉他了罷!

想到是因為陽筱的關系才有人拉攏,武承訓心中老大的不樂意,及念到武承思又立戰功,而自己即便有心參與朝爭也是無力,他心里便更不痛快。

寧王府世子院里,世子與夫人雖相敬如賓,卻是有目共睹的貌合神離。

寧王心思全在家國存亡之上,已無暇顧及兒子如何。馬氏謹守婦道,將寧王之事排在了前頭,整日婉轉為夫解難,心思并不在世子院中。待發現兒子胡鬧,卻因武承訓已成家而不好多言——她雖能訓斥陽筱,可陽筱似乎又無錯。

且事情都是兒子鬧的,馬氏自己出言勸誡都無用,一個令兒子忌諱的媳婦又豈能規勸得來?只怕陽筱才一開口,武承訓就要變本加厲罷。

馬氏唯有嘆息,寧王偏還不消停,整日惦記著上陣殺敵,全不顧帝王心思與家中妻兒。馬氏苦勸無用,又守著身份許多話不敢出口,一急之下竟然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