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謀天下

第三四八回 哀民生

蕭長經入帳后,先給周繹行了大禮。

周繹自然不受。

“文遠君乃是人杰,更是周繹長輩,繹不敢受此大禮。”

怎料蕭長經堅持要拜。

“此禮二公子受得。”蕭長經道,“長經此番前來,雖有故友之情在前,又有兄長之命在上,卻也是長經所愿。長經不是那搖擺不定之人,既然來二公子帳中,自然是心中有了決斷。勞二公子高看一眼,雖不知憑這拙舌能否說服燕國新皇,卻少不得要為公子盡一番力,雖死不敢稍悔。”

周繹爽朗一笑,果真不論輩分,執了蕭長經的手道:“能得文遠君效力,繹愧不敢當。奈何形勢緊迫,百姓又實在可憐,只得勞文遠君走這一遭。無論成敗,文遠君為蒼生涉險之功,跋千里伯助之情,繹必銘記于心,終吾一生不敢或忘。”

蕭長經大笑,贊周繹道:

“二公子合該掌這萬里江山!”

周繹謙道:“此話言之尚早。所幸有文遠君在,燕國覆滅,也是指日可待之事了。”

二人說了許久的話,直到夜深方各自歇下。

次日一早,周繹才睜眼,便讓自己的親兵去服侍蕭長經梳洗,想著今日梳洗過后,便該送他往臨水去了。

親兵應“是”,自去蕭長經帳外呼喚。

然而親兵喚了許久也沒聽見有人答復,掀開簾子往里瞧時,才發現那蕭長經并不在帳內。

因蕭長經此行隱秘,魏軍兵將幾乎都不知來的是何人,見蕭長經仙風道骨,以為是周繹哪里來的朋友,也便沒太在意。因此親兵打聽一番才得知,原來天還沒亮蕭長經便起身,將自己收拾得十分利落,獨自一人騎馬往臨水城方向去了。

“聽守著貴人營帳的衛兵說,貴人臨走前留下一句話給二公子。”親兵跪地稟告。

“是什么話?”周繹嘴上問著,心里大抵有了答案。

“那位貴人說,五日后若他不回,且沒有別的消息傳來,教二公子早做準備。”

周繹聞言點頭,心中十分感慨。

這蕭長經倒真自信,周繹原以為要十來天,他自己竟留下話說止需再等五天。

若不是周繹知道他的本事,只怕要當蕭長經是個狂妄之徒了。

難怪他至今未娶,等閑之人怕是入不了他的法眼罷。

翌日,估摸著蕭長經已入了臨水城,早遞了折子求見武承肅,周繹才將蕭長經前來相助的事告訴魏軍將領們。

眾將聽了無不歡欣鼓舞,仿佛明日他們便要勝了一般。

且說蕭長經一路騎馬而行,午前便到了臨水城。

這一路看得他觸目驚心。

雖然魏軍沒攻城,可京畿一帶能跑的人早都跑了,余下的不是老弱婦孺,就是趁火打劫的流氓無賴,若非他有要事在身,真怕耐不住脾氣,早提著劍“路見不平”去了。

離臨水城近了,情況也便好了許多。

臨水城門如今依舊大開。

畢竟魏軍真要攻城,也要先攻下京畿一帶,確實不用急著閉門封城。

好歹前頭還有寧王當著。

寧王雖謹慎,不敢主動出兵,卻時刻提防著周繹,斷不會輕易便讓魏軍攻到城下。

可城門即便開著,也極少有人出入,想必是城里人早知京畿一帶不太平,而城外的人都跑遠了吧。

守城的士兵攔下蕭長經,正準備細細盤問一番,蕭長經便拿出梁國國主的手書。

“尊使請入城。”領頭的將官確認了手書,立即教人放行。

蕭長經就這么騎著馬一路到了皇宮門口。

聽說梁國來了人,宮里便有各種各樣的猜測。

梁國與魏國交好,這事大家多少知曉一些,加上總有人聽說過蕭長經的“事跡”,如此一傳十、十傳百,不過才半個時辰的工夫,武承肅與蕭長經還沒結束客套時,宮里便人盡皆知了。

有人內心盼著蕭長經說服武承肅投降,好歹讓他們這些宮人能有個活路。

有人卻暗暗罵梁國落井下石,直言蕭長經不是個好東西。

陽筠與段氏恰好在一處。

水華來回稟時,陽筠正抱著瑄哥兒看池子里的荷花骨朵,待水華把話說了一遍,陽筠還是指著打著卷的嫩葉與立在上頭的蜻蜓給武存瑄念詩。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武存瑄跟著認真念。

段氏愛憐地看著她,默默走過去將瑄哥兒接過來抱著。

墜兒過去,扶著陽筠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

陽筠也不說話,才剛坐下便拿起茶盅來,似乎要喝茶。

“茶涼了,讓她們換了熱的再喝。”段氏說著,將武存瑄又遞給芙蕖,自己則親自過去奪了陽筠手中的杯子。

陽筠便由著她奪去,依舊不肯言語。

段氏重重嘆了口氣,終還是忍不住開口:

“蕭文遠是怎樣的人,娘娘也聽到過。他這時候過來,分明是要幫著魏國了。只不知陛下會作何反應,妾身想早些打算打算,竟也不能的。”

“你且打算你的,盡力而為罷了,真要不成也不必傷心,好歹試過。”陽筠忽然開口。

段氏咬了咬牙,終究還是覺得無力,嘆道:

“早先并沒想過會有今日,以為宮里孤苦寂寞的日子總是看不到頭的,不想竟這般容易就教人看到盡頭。

“可也就是到了如今妾身才終于明白,一切打算都是無用,誰知道老天愿不愿意給你這條出路呢?

“說真的,有時妾身真羨慕從前的姚良媛,一早便看得通透,把身后的大事也安排妥當,直接尋了死了,也省得這會子在這里提心吊膽,來日也免得受苦、受辱。”

陽筠抿了抿嘴,眸子黯了下來。

姚氏當真通透么?

那為何還要把武存琰托付與她?

且不說周道昭與沈夫人容不下她,便是現如今的武承肅,看她也是百般的不順眼。

她自保尚且困難,又如何能保住孩子?

想到這里,陽筠忍不住苦笑一聲。

段氏立即發覺失言,知道自己是碰了陽筠的痛處了。

說來也是奇怪,不知武承肅為何忽然就不待見陽筠,連她身邊的人也被他找借口一個個打死了。

竟像是陽筠與他有仇,非要拿幾個陪嫁泄氣一般。

墜兒見陽筠動氣,忙上前勸說,請陽筠回仁明殿歇息。

段氏見狀,心中不禁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