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小姐可是在這里?”破舊的木門被蟲子蛀去一角,門軸松動,再用力也不能關嚴,透過虛掩著的門,玲瓏看到有個穿蔥綠比甲的丫鬟站在門口。
她讓杏雨把門敞開,問那丫鬟:“你找我有何事?”
那丫鬟眼里都是怯意,她伸著腦袋向屋內張望,似是擔心馮氏會隨時沖出來。
“婢子是二太太屋里的蓮香,二太太讓婢子請五小姐過去。”
玲瓏點點頭,又看一眼還在酣睡的母親,對杏雨道:“咱們走吧。”
誰也沒有注意到,離開母親住的容園時,玲瓏袖子里已經多了樣東西。
二太太宋秀珠住在碧桐院,這里離父親的書齋最近。玲瓏記得八年前她離家時,碧桐院還是個很小的偏院,和其他姨娘住的沒有兩樣。如今顯然已經翻修擴大了,似是把旁邊兩個院子全都合并過來,拆了墻頭,變成一座寬敞氣派的園子,比母親住的容園還要大上幾分。
此時正是春日,園內桃米分梨白,生機盎然,遠不似容園的蕭索破敗。
昨天玲瓏回來時,宋秀珠陪父親出門應酬,府里沒有玲瓏住的地方,管事婆子便把她和杏雨安置到容園住了一晚。
玲瓏當然知道這是宋秀珠給她的下馬威,她早就做好在母親身邊長住的準備。
宋秀珠和母親差不多的年歲,看上去卻要年輕許多。保養得宜的臉蛋珠圓玉潤,胭脂在臉頰上均勻地暈開,帶了絲少女才有的紅暈。梳了時興的牡丹頭,戴著多寶如意鳳頭釵。身上則是灑金薔薇長褙子,手腕上一對玉鐲水色極好。
眼前的宋秀珠和玲瓏記憶中的不太一樣,不是那個嬌媚可人的小妾,反而更像當家主母。
這八年來,宋秀珠在府里也確如正室無二,她如今差的,想來就只有大太太這個名份了。
玲瓏站得筆直,對宋秀珠微微頜首:“二太太好久不見。”
宋秀珠臉上一變,她原是正等著玲瓏向她行禮,沒想到玲瓏非但紋絲不動,且,還像是正等著她這個二太太行禮。
還真反了她了!金玲瓏以為自己是誰,到了現在,竟然還端著嫡女的架子,竟然想讓她這個二太太來行禮。
看到宋秀珠臉色有異,玲瓏笑了笑,徑自坐到炕桌前,和宋秀珠并排坐著,只隔了一張紅木炕桌。
“你瞧瞧我這記性,昨兒個只顧著陪老爺出去應酬,竟忘了五小姐回來的日子,昨夜真是委屈你了,我方才已讓人去收拾屋子了。”
就這么一小會兒,宋秀珠的臉色又變得和藹可親,不過就是個十二歲的黃毛丫頭,我暫且忍你,日后有的是整治你的法子。
“二太太真是客氣,這里是玲瓏的家,住在哪里都是一樣。若是二太太沒有異議,玲瓏打算住回小時候的那個院子。那里離母親近些,方便照顧,昨天玲瓏去看過了,那里還空著。”
宋秀珠在心里暗罵,這個死丫頭連住的地方都已經選好了,早知這丫頭這樣難纏,她就該勸阻老爺,讓這丫頭直接在江蘇老家出嫁也就是了,眼不見為凈。
可她臉上還是笑著,那笑容有點兒僵,但卻很好看,玲瓏猜她私下里一定對著鏡子練習了很久。
“五小姐既然要住到那里,我自是不能攔著。可那個院子這么多年沒有人住,多多少少會有點不干凈,再說那里離容園只有一墻之隔,我怕......”
玲瓏當然知道宋秀珠所說的“我怕”是什么意思,還不就是說怕母親的瘋病傳染給她。
哈哈,精神病如果也能傳染,騙騙古代人也就罷了。
“讓二太太擔憂了,玲瓏是母親親生,自是不怕。二太太既是答應了,玲瓏這便讓人搬東西過去了,改日再和二太太閑話家常。”
說著,玲瓏就站起身來,看都沒看宋秀珠,帶著杏雨走了出去。
她剛剛走到抄手廊子上,就聽到屋里傳來一陣瓷器碎裂的聲音。
玲瓏咂舌,她方才不過看了一眼,就認出宋秀珠手邊的茶盞出自官窯。就這樣給砸了,也太可惜了。
走出碧桐院,透過茂密的枝葉,玲瓏看到一個男人正向這邊走來。那人身材頎長,已有些年歲。
隔了八年,玲瓏還是一眼認出這是她的父親金敏!
她從樹叢后面繞出來,擋在父親面前。
金敏一愣,眼前的少女乍看陌生,可細細一看,他倒吸一口冷氣。
她像極了年少時的馮婉容!
當年的馮家千金閨名遠播,傳說兵部林郎中有位貌若天仙的女兒,只可惜無緣一見。
金敏還記得在月影湖初見馮婉容時,他竟失態地從小舟上掉到水里!
那時的馮婉容十四歲,比眼前的少女略大一些,秀美嬌艷得令滿湖荷花失了顏色。
這一剎那,他已經知道這個少女是誰了。
玲瓏彎下腰身,向父親深深施禮:“父親大人安好。”
金敏上下打量著自己的女兒,見玲瓏梳著雙螺髻,兩根水紅色的絲帶算是唯一的裝飾。身上的短褙子半新不舊,還是幾年前的款式,裙子上的刺繡已經洗得掉了顏色。
金敏眉頭微蹙,淡淡道:“起來吧,你回來就好,可去看過你母親了?”
玲瓏卻沒有起身,低眉垂目看著父親穿著皂靴的腳。輕聲道:“女兒昨日回來,府里沒有地方住,管事媽媽把女兒安頓在容園,女兒和母親在一起。”
金敏心里打了個突兒,他昨日和幾個故友聚會,那幾位都帶了家眷,他也帶著宋氏同去。但嫡女回來的事,早在多日前便已讓宋氏安排下去了,怎會還讓她住在容園,萬一染上馮氏的惡疾,那可如何是好。
他的臉上并沒有一絲波瀾,對玲瓏道:“你庶母想來都已給你安排妥當,是那些下人們不明所以,胡鬧安排,你今天就搬出容園吧。還有,過幾日許家來人,你莫要失了禮數。”
看著父親的背影消失在碧桐院的大門里,玲瓏這才直起身子。她終于明白父親為何現在接她回家了。
原來是許家要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