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嶸大婚,寧馥可以不來,但是韓塵就不能也不出現,是以一整天,寧馥過的特別安靜,見不到赤嶸在她面前嘰嘰喳喳,也沒有韓塵在她面前讓她坐立不安,極是舒適。
下午的時候,她趁這個機會難得,又睡了一覺。
赤嶸進來的時候,寧馥沒有出聲,他以為她仍舊在睡,故意輕手輕腳的做出一副小賊的模樣,引得外頭的煙瓏她們幾個一個個掩嘴偷笑,捂著肚子,卻不敢笑出聲來。
撩開珠簾,一眼看到坐在榻上的寧馥,赤嶸微微一愣,隨即笑瞇瞇的走進來,提著一只精巧的籃子,獻寶般的說道:“有人送了好吃的糕點來,想吃嗎?”
寧馥沒有說話,目光有些恍惚,似乎還沒從睡夢中清醒。
赤嶸坐在她的對面,看著她這副清淡的模樣,眉心輕輕的皺了一下又緩緩放松,他拿出一個小盤,盛著漂亮的糕點,又取出一只小勺,刮下一小塊來,他探過頭看著寧馥,笑瞇瞇送到寧馥的嘴邊,張開嘴,做了一個吃東西的姿勢,說道:“寧馥,張開嘴,像我這樣,阿……”
“赤嶸,今天是你大婚。”
她的聲音清淡如水,很平靜。赤嶸看著她,很多時候會有這樣的幻覺,覺得一切還是兩年前,他住在距離她極近之處,整日下午的時候就去她的住處攪的她睡不成個好的午覺,什么都沒有改變。可是很快他就會發現,其實已經不一樣了,他再也不能隨隨便便跨過千山萬水踏入大周的領土,便就是尋到個借口讓他去了,他也再不能住進她的府邸,與她沒個正形的說笑玩鬧了。
“嗯,我知道。”
“我也該走了。”
赤嶸毫不奇怪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蠻有興趣的笑著問:“回到大周,然后呢?然后你會去哪?”
寧馥一咯噔,但垂了目。
她從未與赤嶸言語過她真正的心中所想,赤嶸也沒有問起過,在她的認知里,她似乎從來都不覺得赤嶸會認為她有別的什么目的與去處,是以,突然被赤嶸這般問到,她竟是不知該如何作答。
她不想欺瞞,卻也覺得自己不能將自己的目的和盤托出。
她不能讓赤嶸再因為她的事分神了。
半晌,她搖了搖頭,并沒有撒謊,道:“現在還不知道以后,也許我在大周的日子也不會太長久了,但是以后去哪,誰又知道呢?不過這個世界這么大,總有我的去處的,如果實在不行,我就到關外去,越過你穹夷,再往北。”
“你到關外去,和你留在我這里其實差別并不大。”
“赤嶸,如果我離開大周,那必然是不得不離開,必然是大周不再有我的容身之地,而到了那一天,我也必然是大周不可放過的一個存在,你留我在你這里,等同于招來一個大禍,即便是你娶了大周的公主,大周的皇帝也斷然不會允許你窩藏一個大周的賊子,而且,還是個女人。等大周忍不了了,你會有麻煩的。”
赤嶸沒有答話,而是靜靜的看著她,目光里的那絲玩世不恭漸漸退去,變得平和,變得冷靜,變得淡定如水,許久之后,他低聲說道:“你自幼波折隱忍嘗盡人情之寒,無論你是為了掙一口氣活出個樣子來也好,又或者說你有著極不可輕易與人言說的大志也罷,但是你別忘了你在這個世上不是沒有人可以信任的,你在這個世上不是沒有朋友的,你有我,你有宇文陌弦還有林清之,我們都在你的身邊,你也別忘了你再是強大再是足夠堅韌,你也只是一個女子。身為男子,都有需要身邊的人相助的時候,更何況是你?我早就料到你是一副不愿給他人添麻煩的性子,所以再做任何事我絕對不會先與你商量一二,即便是這樣,我都還不夠讓你信任嗎?我不怕受你牽累,你能不能,也別怕我受到牽累而遠走塞外?”
他的聲音低沉清冷,帶著幾分難掩的疲憊,他靜靜的說:“寧馥,你這一生,什么時候能真正的信任身邊的人一次?”
寧馥就那么愣住了,草原上的風穿堂而過,吹在她的鬢發衣衫上,赤嶸輕輕攬住她的肩,用手壓住她的頭,就那么很自然的環住了她,不帶一絲。他淡淡的吐了一口氣,輕聲的說:“寧馥,這個世上,有很多活法的,一世貧瘠也是活,榮華繁盛也是活,碌碌無為也是活,酒鼎奢靡也是活,為什么你卻總是要為自己選一個最艱難的活法呢。你這個樣子,莫不如是尋常市井的百姓,也好過活的如此疲累。”
赤嶸的聲音緩緩傳來,鉆進耳朵里,寧馥靠在他的懷里,思緒都是凝固僵硬的。她想,何嘗不是呢?倘若她生長從來都是在這里,做一個尋常的市井中的百姓,想必不會有如此重的沉重。
日頭一點一點的西去,薄而淡的金輝灑在他和她的肩膀上,寧馥突然那般累,可是赤嶸,我本來就從來都不屬于這里,我有我要回去的故鄉,我用了好多年,從來到這里開始便就踏上回家的路,這么多年來,我看到了方向也看到了希望,我已經爬到一半了,山那么高,我九死一生的爬到這里,難道,我要原路折回嗎?
便就是眼下我想折回,身后,就真的有路嗎?
“寧馥,希望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的,正如你所說,這世界這么大,可是你也要知道,這世界這么大,怎么可能就只有你選擇的這一條路可走,你不去嘗試,誰也不可能將你拉得回。”
日子一天天的過下去,離別的日子也越來越近,這兩日大周來的人已經開始收拾來時的鋪就,不日之后就要辭別穹夷,回往大周。
赤嶸在大婚當日卻去了寧馥的寢殿坐了許久,這件事也不徑而走,大抵是因為她很快也就要離開穹夷了,反正是再沒有出現百官在大殿大鬧的場面。
想象中的祝萬柔的怒火和報復并沒有來,好像連祝萬柔也認定了以后與寧馥便就再沒個瓜葛一般,之前的恩怨全都一筆勾銷了似的,連一個質問的宮女都沒派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