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經

214 發泄

“是啊,有什么不可以?”李氏問道。

徐大老爺見李氏滿心歡喜盤算,不禁呵呵笑了起來。他的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指著李氏道:“你打算的很好,就沒問過別人同不同意!”

“你以為清丫頭嬌貴,人人都想要求娶吧?”

“難道清兒的出身還配不上一個舉人了?”李氏被嘲笑的滿臉通紅,心頭惱火,嗆聲問道。

徐大老爺抬手指了指李氏,那手指正對著李氏面門,無禮至極,又回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嘲諷地道:“就憑你這樣的娘,我這樣的爹?你好好看看清楚,我徐元慎如今已經落到了什么地步!”

他面容一下子扭曲兇狠起來,抓了一個饅頭狠狠咬過一口,露出里面的餡肉,那是上等的小肥牛肉,被醬汁裹得油亮,香氣四溢,誘人無比。徐大老爺狠狠吐掉口中白面醬肉,并將那剩余的饅頭猛地擲在了地上,道:“這樣的東西,從前我喂狗都顯太油了!現在卻眼巴巴地流口水,連狗都不如了!”

“親爹淪落到了這般慘地,你當徐清還是從前的徐氏嫡女那般高高在上!”徐元慎狠狠地看向李氏,道:“李氏,我告訴你,從老爺子死的時候起,就不一樣了!不一樣了你明白嗎!”

“老頭子真是蠢啊!”徐大老爺雙目通紅,突然間又頹然起來,坐在那里開始抹淚,道:“他是我老子,他也是徐元真的老子!他好好地活著,才能壓著元真不能動我,我還能翻身!他死了,我就只能任由那些人磋磨去討好徐元真!我再沒有指望了啊!老頭子還說是為了我……”他淌著眼淚,又呵呵笑了起來,狀若瘋了一般。

他突然發作,讓李氏嚇了一跳。聽他的話,李氏不禁懵了。

她開始回想自己丈夫的話。

喪禮過去,她還是掌管著內宅開銷瑣事的,同從前一樣。一時間,她并沒有什么感受,族人們求到她這里依舊客客氣氣,下人們也都老老實實兢兢業業,沒有生出半點兒風浪。但她也記得,像是徐雅還是徐立復來著,還是兩個人都向她嘀咕抱怨,說是在族學里被人輕視嘲諷挖苦了什么什么的……

似乎,真的有什么不一樣了。

李氏的面孔開始灰敗起來,看著停止了瘋狂發泄又變得沉郁甚至有些呆滯的臉,捏著帕子思來想去臉色許久,才吐出一口氣,輕聲道:“不至于吧?妹妹還是愿意護著我們母女一家子的。”

不然,她早些年都要被徐大老爺左一個外室右一個外室給氣死了。

若不是有徐夫人警告那些女人,不讓她們有孩子,權作交易,讓她們得了銀子就算……徐大老爺早就給她弄出了許多庶子庶女,惡心也要惡心死了!

這么一想,李氏又恢復了一些精神來,道:“妹妹已經答應過我要替元真做主的。”

徐大老爺也不知道是不是發泄過之后累了,整個人變得懶洋洋的,聞言無所謂地道:“也是,你自從嫁進來,就巴著她過日子。她愿意做主就好了,你來問我干什么,沒意思。”

徐大老爺冷聲道:“不過我也告訴你,那個胡不為是個有本事的不錯,但有本事的人都心大。若要是想娶徐氏女,徐元真有兩個女兒呢,哪一個不比徐清好?在京中田莊時候,徐惠可是與胡不為相處過的,說不定早有些什么了呢。”

“你倒也不算傻,沒有直愣愣地去問徐元真。”

“還有,那個胡不為是要走仕途當官的,他可是知道徐清是住進過太子府被新帝看中過的人……就算是你,你還會選徐清?徐家乃是商家,若不能直接與家主的女兒聯姻,倒不如在官場權貴之中選。他既有出身來歷,又是少年俊才,難道還怕娶不上妻子?”

不是他非要打擊李氏。

實在是徐大老爺看來,換做他是胡不為,也不會選擇徐清。

李氏已經被這一番話說的又懵了半晌。

她半張著嘴巴,許久才找回一點兒精神來,道:“那個胡不為眼下不還沒有中進士呢嗎?朝廷權貴,他現在還沒那個門路吧?妾身瞧著,他大約也是沒有父母長輩的,徐家主動提出結親,他真的能有膽子拒絕了?”

“老爺說的都對,但妾身為了清兒,怎么的都得去探一探。”李氏不再糾結,心中做下了決定,準備回頭就去問問徐夫人的意思。李氏想:徐夫人那么反感徐元真科舉入仕,想來也不會愿意讓女兒嫁給走仕途的讀書人?

夏長淵是讀書人,有個很響亮的名頭,但夏長淵是不肯做官也沒應試過的讀書人。

徐大老爺沒有回答,大約是覺得自己盡到了提醒的義務,懶得再管更多了——他已經翻身無望,哪里有心思去管徐清嫁給誰!就算徐清依舊被送進太子府,怕也不會與他有什么關系了!

李氏興沖沖地上山,卻是滿腹心事的回來了。

她沒有理會過來問安的幾個兒女,本來胡亂幾句將人都打發了,但沒一會兒,她又讓人將徐立明招了過來。

正像徐夫人對她的評價一般,李氏這個人,看著也很厲害能干,將徐家這個一大家子的瑣事打理的井井有條,但一遇上事兒,下意識地總要求助男人。

先是自己的丈夫。

眼下又是自己的兒子。

李氏拉著徐立明,低聲將自己的盤算和徐大老爺的那些話都同徐立明說了一遍,問道:“……立明,你看呢?”

“娘,我只有一點意見,就是人品要好,能與清兒相得就好。”徐立明沉聲道:“你向家主詢問,我沒有意見。家主大氣,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絕不會在其中使絆子。”頓了頓,他輕聲道:“若是那個胡不為看不上清兒,娘您也不要勉強。”

“立明……”李氏看向老成的如同二十五六歲實則才二十出頭的徐立明,一時十分唏噓復雜,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唏噓感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