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忘記了,她本不是這樣的。
她為何會變?
是因為自己變了么?
那么,自己又是為何而變的呢?
燭火漸漸燃盡,天邊泛著魚肚白,他簌簌的落筆。
:“春兒。”他輕聲喚道。
門外的婢女正打著盹,突然驚醒了,揉揉眼睛進了門:“郎君。”
:“將書信遞給仆射左侍府上。”
:“是。”
婢女再次出門,楊固塵整整一夜未脫的朝服,踏出門外。
整個上朝的過程,他度日如年,心中焦急著想要趕緊奔向楊府將她接回去,只是,她會不會原諒自己一時的忘形呢?
:“退朝!”
內監揚聲呼喊。
:“陛下萬歲,萬萬歲。”
三呼萬歲,送走了今上。
楊固塵趕緊轉身往外走,仆射左侍這才拉住他的衣袖:“固臣!”
楊固塵心中一急,險些發怒了,堪堪的行了禮道:“左侍大人。”
:“固臣,你為官幾年兢兢業業,本官觀你是個有前途的才舍得將小女嫁與你,你今早送來的書信是何意啊!”
這是在耍官威了!
楊固塵眼眸泛起一絲不悅與不屑,往日自己怎么會愿意與這人寒暄呢?他的風骨都去哪了?越看越覺得厭惡,也愈發明白,是他的轉變,讓靜墨越來越沒有安全感,越來越順著他,若非這次氣急了,她還是會繼續忍耐下去。
他輕哼一聲道:“貴府女郎身份貴重,固臣雖出身弘農楊氏,卻是支系旁支,與貴女郎般配不起。”說完他又施一禮道:“愛妻身懷有孕,不日即將生產,下官急著回府,改日再登門道歉。”說著,他一甩衣袖,逃脫出來,直愣愣的往外走。
仆射左侍怔了一怔,卻是一笑。
阿福站在門邊,沖著他微微頷首。
仆射左侍笑著點頭,轉身一拂衣袖,朗然而去。
楊固塵沒有看見這一幕,也不知道他今日所為,徹底的得到了當今陛下的信任,過了這一試金石,他的官途,將會更加順暢。
他顧不得上馬車,直接讓下仆卸下馬車,騎著沒有馬鞍的駿馬,穿過大街小巷,去到她的所在。
他從不知道,這一段路竟然如此遙遠。
:“靜墨!”他一邊翻身下馬,一邊往楊府里面沖撞。
:“靜墨,我來接你回家!”
楊毓坐在內堂,正與靜墨品茶,她略使個眼色,數十個下仆沖上前去,將他攔在外面。
:“楊府也是你能隨意闖的?”
楊固塵一邊沖,一邊喊道:“靜墨!我不納妾!永遠也不納妾!你回來吧!郎主錯矣,大錯特錯!”
:“我就不該存著這樣的心思!你那么好,我怎能肖想別人呢!”
楊毓聽到此處,終于笑著沖靜墨點點頭。
靜墨早就忍不住了,的道楊毓首肯,立馬放下茶盞,走出堂外:“郎主,此言當真?”
:“當真,當真!”
楊府的下仆不著痕跡的悄然退去,楊固塵一把摟住靜墨道:“你這小姑子,真是想要磨死我么!”
靜墨眼圈通紅:“你真敢納妾,我就絞了頭發,也再不會見你!”
:“不不!我只要你!”
忽然感覺下身失守,靜墨心中一驚,朝著下裙看去,已經濕濡了一大片。
:“郎主,我,我要生了。”
楊固塵立時慌了手腳:“我,我帶你回家。”
楊毓見狀趕緊出門道:“來不及了!我府上有醫者和穩婆,快進內室!”
:“這。”在別人家中生產,這怎么好意思?
:“這什么!你想讓你第一個孩子生在馬車中不成!”
楊固塵眉梢一挑,打橫的抱起靜墨往里面跑。
:“多謝。”
他路過她身側時輕聲說。
楊毓輕笑一聲,轉身道:“快去客房,聽穩婆交代,都去,快去!”
楊毓到底是未嫁的小姑子,不能靠到前面去,便是坐在庭院中,看著來來往往的下仆端著血水和帕子,楊固塵更是急的亂跳。
一會趴在門邊想要窺視里面的情況,一會抓著來往的下仆問個不停。
:“怎么樣?”
:“還沒生,生了不就抱出來了么!”下仆慌亂著,哪有好語氣?楊固塵也不氣,少有的好脾氣,笑著連連點頭哈腰。
:“她很疼么?”
:“不疼喊什么!你家娘子頭胎,疼得很啊!”
:“什么時候能生出來?”
:“表郎君,實在急切,你替小娘子生產好么?”穩婆看著不知何時混進門來的楊固塵,不時的抽著唇角。
她真是頭一遭,看見女人生孩子,男人不躲避,還一門心思的溜進產房的。
楊固塵抓著靜默的手道:“不哭,靜墨不哭。”
靜墨那雙小手像鐵鉗一般,狠狠的抓著他的手臂:“呃!”
:“小娘子使勁兒!”穩婆喊道:“看見頭了,使勁兒啊!”
:“啊!!!”
:“生了,生了!”
穩婆將紅紅的孩子倒拎著,狠狠的打在孩子臀部。
一聲清亮的嬰孩啼哭聲,將產室內外的人,都終于放下了心。
:“是位小郎君!恭喜楊大人,恭喜夫人!”
楊固塵卻只看了那孩子一眼,用自己潔白的里衣,輕輕擦拭她的額頭。
:“靜墨,謝謝你,我愛你。”
靜墨蒼白著臉,笑著接過了包裹好的孩子,沉沉的睡去。
靜墨產后并未出現不適,反而比從前更加健康美麗,饒是如此,因著擔心她產后受風,還是不敢輕易挪動,足足在楊府修養了一個月。
眼看著就到了七月底,楊秀和葛家、謝家一同通商所賺的錢財,剛好將楊府所在的北岸小巷整個買了下來,取名“朱衣巷”。
小樓林立的皇宮中,司馬桐站在幽靜肅穆的書房中舉棋不定。
:“陛下,太后駕到。”
:“她怎么來了?”司馬桐有些狐疑,他與王仙愛除卻年節,幾乎不會見面的。
:“請進來吧。”司馬桐將筆暫時擱置在一旁,整整衣襟,耳邊聽得環佩叮咚,再一抬頭,只見王仙愛一身金黑二色相間的鳳冠朝服,走進門來。
她本年級尚輕,這一身寬大沉重的朝服穿在身上,卻給人一股平和之感,而無半分不協調。
不愧是王家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