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笑了
這一日,路曼聲正在室內思考著要如何減輕凝香丸的味道時,有一個訪客上門了。
杏林苑南苑的秋雁閣,路曼聲的院落前,站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洗得白凈纖塵不染的白衫,套在身上,頭上帶著方正的小帽,短手短腳,整個人都還是小小的一只。從哪里看都是鄰家跑出來的小弟弟,誰也不會想到他是這一屆杏林盛會的考生。
白念。
這個奇異的孩子,此刻靜靜站在路曼聲的門前,看著里面,卻始終都沒有進來。
路曼聲有些訝異,這個孩子此時會出現在她這里。
白念就和路曼聲一般,在這個杏林苑,很少與人接觸。或許是因為他年歲最小的緣故,長得又好看,一些年長者多少都會照顧一下這孩子。當然,也有因為他年歲小,而以為他很好欺負的。
路曼聲自從第一次看見這孩子,對他便有著一種微妙而又奇特的感情。或許她該感謝他,在她最迷惘的時候,她在這個孩子的身上看到了屬于他的執著,她曾經同樣的執著。
只是,這份奇異的感情,終究只埋在路曼聲的心里罷了。事實上,他們之間不過說過幾句話,見面都不需要打招呼,僅僅比陌生人好那么一點兒。
所以,當白念來找她的時候,路曼聲才會覺得這么不可思議。
路曼聲和白念,這兩個年齡跨度十年的一大一小,雖然彼此并不熟悉,卻彼此有一種惺惺相惜之感。
這種感覺,或許對方一無所知。卻是真實存在的。
“進來吧。”路曼聲這樣對白念道。
他站在門外已經有些時候了,既然有事,不妨進來說。
路曼聲雖然為人冷淡,卻不是一個冷血的人。這么個孩子,安靜地站在你門前,不管是誰,都看不下去的。
白念看了她一眼。略微猶豫了一下。抬步走了進來。
路曼聲為他倒了杯茶,并指了指對面的位置,讓他坐下。
白念果真就安靜地坐下。捧著茶杯,不知在想些什么。
路曼聲也不出聲打擾,他既然進來了,那有什么話。想好了自然會告訴她的。可是路曼聲想錯了,白念自始至終都沒有開口。捧著不斷冒著熱氣的茶杯。一聲不吭地坐在那里,等到茶水涼透的時候,便放下茶杯離開了。
“你……”路曼聲伸出手,這個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他這個樣子,會讓人不放心。
白念頓了頓,頭微微側了側。卻還是離開了。
向左剛過來找路曼聲,正好看到白念離去的身影。不由奇道:“那那個白小大夫怎怎的來找路路姐姐?”
在杏林苑之時,他和路曼聲大多時候都在一起。據他所知,白念與路曼聲并無交情,兩個人也鮮少說什么話。
路曼聲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這這就怪了。”向左不解。
“他來到這里后,只是站在門外,我讓他進來,他捧著茶杯卻不開口。待茶涼了,便自行離去了。”難得路曼聲,能一次向向左解釋這么多。因為路曼聲自己也想不明白,那個小家伙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來是是這樣……”向左喃喃,說起這事,他倒是想起來一件事。
在復試的最后一輪,當所有人都以為路姐姐落選的時候,消息傳來,路姐姐不但成功晉級,還被皇上親封“百杰”頭銜。可比他們這些榜上有名的人,都厲害多了。
但在這之前,當他發現榜單上沒有路姐姐的名字的時候,他著實嚇了一跳。那個時候,他與路姐姐還沒有現在這么熟稔,卻一直在關注著路姐姐的情況。
在他關注著路姐姐的同時,他發現還有一個人和他一樣,也在關注著路曼聲。
這個人,便是本屆杏林盛會最小的一位大夫,白念。有關這個小孩子的事,他們聽過的已太多。
他不喜與人接觸,喜歡獨來獨往。小小年紀,醫術便很獨到,比很多學醫十幾年的老大夫還要出色。他發現這個人的視線始終在梭巡著一個人的名字,并且在那一組底下盯了許久,他知道,他也在關注著路姐姐的情況。
這么說來,白念豈非在很久以前就知道路姐姐、并且對她的事很上心了?
那么他今日來找路姐姐,是否已經在心里將路姐姐當成可以信賴的人?
路曼聲從來不知道這些事,當向左結結巴巴把這些事告訴她的時候,說不訝異是假的。
原來不知不覺中,她和那個小孩子,竟然想到一塊兒去了。
從某點而言,這算不算是緣分?
來到這里后,路曼聲從未主動交過什么朋友。而那些出現在她生命中的人,來來去去,她也再沒有以往的傷感與情緒起伏。
她記得,在一年多以前,送蟲兒和孫大嫂他們離去的時候,她第一次在這個陌生時代產生了一種名為離愁別緒的東西。
她相信人與人之間,存在著一種名為緣分的東西。緣分到了就相遇,緣分斷了便離別,若真的有緣分,那相隔再遠也總會再相見。否則,即便你強求,也無法改變什么。
她本身便是一個最好的例子,哪怕她所有的羈絆都留在現代,說離開就離開,完全不由自主。
面對這些外界強加的感情時,她多半都保持著被動、可有可無的態度。但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對她生活里的每個人,她都不可能做到完全的無動于衷。人畢竟不是機器,感情更不由自己控制。
她和白念,或許也說得上是緣分。
盡管這根緣分的線,并不明顯,彼此也沒有實質上的牽絆,卻在無形中將兩個人聯系在一起。
以路曼聲現在的性格,是打死也說不出這么煽情的話來的。終究不過是在心里那么一想,感嘆一句,緣分這東西,也真是奇妙。
向左來找路曼聲,只是和她隨便聊聊。這小子,之前在路曼聲面前還挺拘謹,直到心里真的完全將路曼聲認定為自己的姐姐,和她相處也越發自然、不那么拘束了。
但他心中對路曼聲的尊重,沒有少半分。
眼看著就是會試最后一輪了,這一輪,將直接影響到他們被賜封的頭銜和榮譽。成敗在此一舉!想更上一層樓,就不能有半點的疏忽大意!
向左倒不是緊張,恰恰相反,他是精力過剩,興致高過頭了。
一路走來,雖然很漫長,但他們也終于走到這里了,終于可以看得見上方的頂點了,叫他怎么不激動?
“若非怕怕怕路姐姐笑話,我我還真想歡歡喜地大哭一場。”向左不好意思地撓頭道。
路曼聲聞聽此言,心中暗自慶幸。幸好向左沒有這么做,一個大男人為了這種事哭,真的怪肉麻的。
拍著胸口笑的向左,忽然頓住了。有些吃驚地盯著路曼聲眼角的笑紋,這一刻,他確定自己沒有看錯,路姐姐是真的笑了!
“你怎么了?”
“路……路姐姐……你你……笑了……”雖然他也有幾次在路曼聲的眼睛里看到了笑意,但沒有哪一次,這么清晰、這么濃烈。
“……”路曼聲愣住了,她笑了是嗎?在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時候,她笑了。
“嗯嗯!是真真的,路路姐姐,你真的笑笑了——”真是太好了,會笑的路姐姐,真的太好了!向左有些激動的想。
或許吧,也許她真的是笑了。
路曼聲也覺得,自己心頭的烏云,這些日子散盡了不少。不再是沉重得透不過氣來,也不再是滿腹的心事,每天都在為著杏林盛會會試的事傾注心力,根本就沒機會讓她胡思亂想。
這樣一來,心情反而是輕松了。
“路姐姐,我說說錯了什什么話嗎?”看到路曼聲久久沒有開口,向左便開始緊張起來了。該不會是他不小心說錯了什么話,冒犯了路姐姐吧?
他這些日子,的確有些得意忘形了。知道路姐姐不介意,說話也越發不經大腦起來。
向左還在那里瘋狂檢討著自己這些日子可能有的過失,路曼聲卻一勾嘴角,“你沒有說錯,我確實是笑了。”
“路……姐姐……”向左看著面前那個不經任何掩飾滿溢著笑意的眼睛,久久地失神。
他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眼睛,笑起來竟這么好看!這么的……驚心動魄!
像雨后綻放的驕陽,將陰霾驅逐殆盡,心中一片炫目空明!
向左回去的時候,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那便是路姐姐為何一下子就像想通了許多事似的,整個人都輕松了起來,也不似之前的冰冷和不可接近了?
他可不認為,是他那句很冷的笑話所產生的效果。那是因為白念?還是因為成功晉級到會試最后一輪,路姐姐的心情所以很好?
明擺著不可能,因為路姐姐在醫術上可不是那么容易滿足的人。有今日的成績,也完全在情理之中。
那到底是為了什么嗎?
翌日,向左早早就跑了過來,想看到一個不一樣的路曼聲。
結果,迎接他的是與之前毫無二致的“冰塊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