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孝玨被退親已成了定局,外人知道的不多,但林府的家人稍一打聽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吃過早飯少施氏聽聞老爺沒有出門,忙過書房來找他。
林世澤被小廝叫醒,發現自己坐在椅子上睡著了,晃晃頭道:“我怎么睡在這了?頭暈沉沉的。”
心腹小廝將他身后披著的毯子拿開,哈腰道:“老爺您昨晚喝多了,回來畫個不停,后來就坐著睡著了。”
林世澤低頭看見桌上有個女子畫像,顯然是出自他的手筆,看了小廝一眼,小廝忙低下頭。
他將畫像折起來夾在書里,又問道:“我還做了什么?”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小廝頭低的更低了,小聲道:“老爺還去過小姐哪里,說了一會話。”
說什么林世澤就不敢問了,想必小廝也聽不到,拍拍頭道:“多年不喝酒,昨日一時忘形,下次你要提醒我,決不能再犯了。”
小廝心疼老爺,慢慢抬起頭:“老爺您憋在心里太難受了。”
林世澤擺擺手,示意他不用說了,然后道:“夫人在外面呢?”
小廝忙點頭:“夫人在外面等老爺呢,來了有一會了。”
林世澤道:“讓他進來吧。”
小廝將毯子放回到后面的床上,然后才出去。
趁著少施氏還沒有進來的空檔,林世澤整理了下不太利落的桌面,剛把毛筆掛起來少施氏就進來了。
林世澤抬頭道:“你找我又有什么事?”開門見山很不耐煩。
少施氏一愣,快步走到他對面,微微福禮:“我來是跟老爺商量孝玨小姐的婚事的。”
林世澤摘下毛筆低下頭:“孝玨的事不用你操心,你管好晚晴就行了。”蘸著墨水欲要寫字的樣子。
少施氏賠笑消失在臉上,冷聲道:“陳家已經退親,小姐瘋癲不好管束,老爺是不是應該到官府報備一下。”
誰家有癲狂病人是要道官府報備的,不然這病人若是傷人,連帶鄰居都要受到刑罰。
林世澤倏然一抬頭。冷眼看著少施氏:“你這是什么意思?”
少施氏一垂眼皮不說話。
林世澤沉吟一下道:“坐。”
少施氏倏然一笑,慢慢坐在他對面。
林世澤手中把玩著毛筆,先開口道:“你又想把孝玨怎么樣?”
“老爺這話嚴重了,瘋子就要有瘋子該呆的地方。青云庵的師太跟母親很相熟,老爺只需一句話,孝玨小姐后半生就有著落了。”
林世澤立起眼睛道:“若是我不同意呢?”
“那就要看老爺更在乎小姐還是更在乎名聲了。”
言語之間是要對外人宣布林孝玨是個瘋子。
林世澤聲音越發冷漠,拇指按著筆桿,一哼道:“少施文嫻。是誰給你的膽子可以要挾我?這個家好似我才是一家之主。”
少施氏臉色變得清白,想了想,微微揚起下巴:“老爺不必再嚇唬我,如今孝瑜都已經十四歲了,我跟了老爺這么多年,從來沒忤逆過老爺什么事,重話都不敢跟您說,可年輕時您還有個耐性哄哄我,現在對我棄之如敝履,我也發現。我越是忍讓老爺越是看輕我,那我不如表明態度,那結巴下手狠毒,如今她竟然被陳家退親就不得留在府上,不然孝瑜隨時都有危險,作為母親,我不能讓我的女兒冒這樣的危險。”
林世澤淡淡一笑:“你是要撕破臉皮?那我告訴你,兩個都是我的女兒,你是我的女人,這事你做不了主。”
少施氏臉色變得難看。低聲道:“老爺始終是要護著那結巴了?”
林世澤點點頭:“我再告訴你一遍,兩個都是我的女兒,至于你說我大女兒是失心瘋,你可有證據?官府可會信你?若你想我身敗名裂也可以將后院發生的事抖出去。就怕到時候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跟孝瑜孝瑾都得不到什么好處。”
少施氏拳頭搭在桌子上,指甲嵌在肉里,她不甘心的道:“那老爺不怕我告訴老太太嗎?”
林世澤搖搖頭:“我說過,待我官及三品就什么都不怕了,娘操縱我一生。我再不會任她擺布。”
宮中有律,女官夫婿,三品之下不得納妾。
少施氏眼睛直愣愣的看著林世澤,心道難道他一直等的升官是為了擺脫她?又一想,陳家退親如此不聲不響的,他也沒驚慌失措,顯然陳家是給了他好處的,恐怕跟結親是一個條件。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以前搭上陳家還要搭上女兒,現在退親是因為陳公子病愈,欠了他一個人情。
少施氏一閉眼,以前她也曾想過他翻臉無情,但那都不是跟她,總以為自己是個特別,沒想到特別的只有他的兒女,再睜眼,一滴眼里泡在眼圈,不知說什么好了。
林世澤看著她淡淡一笑:“安安靜靜做你的夫人就好,你還想要什么呢?”接著將筆一扔:“沒事你就出去吧,我也要出門了。”
少施氏緩緩抬起身1子……
寂靜山嶺涼風輕狂,打在屋檐下的風鈴上,鈴鐺清脆作響。
茶室里清香裊裊,陳國公跟道衍下著棋,覺遠在一旁扇著蒲扇煮著茶。
道衍將一顆黑子下在中天上,嘿嘿一笑看了一眼覺遠,目光又回來看向陳國公,小聲道:“怎么樣?我這師侄長得是不是特別英俊。”
陳國公一臉無奈道:“大師,我聽人說只要來一個人,你就會把你這師侄叫過來煮茶,你是不是又忘了,你是個和尚?”
道衍一翻白眼,嫌棄的“咦”了一聲:“佛不藏私,好看就得擺出來讓大家看。”
“……”陳國公低頭落子。
這時覺遠一壺茶沏好,斟滿六個小杯端過來,他行路無聲卻踏實穩健,眉心一點朱砂面無悲喜,怎么看都是只可遠觀不可褻玩,怎么就碰到這樣的師叔呢?
陳國公取過一下杯飲下,再次低下頭去。
道衍讓覺遠將茶盤放下,擺擺手道:“這里沒事了,我要跟國公爺下棋,你去誦經吧。”
覺遠雙手合十,不見情緒轉身出去。
下山的腳步依然是無聲翩然,天生的道骨仙風。
陳國公直到他的背影全然消失才回過頭來,看著道衍道:“他也不煩你?天天招呼多少次啊?”
道衍嘿嘿一笑:“招之則來揮之則去,十分好用。”然后不耐煩道:“讓你看是便宜你了,你還不滿意怎么?快快下棋。”
陳國公捻著棋子笑了笑:“哎對了,咱們先緩一緩再下,我有個事要告訴你。”
道衍一蹙眉頭,不耐煩的看著他。
陳國公笑意不減:“聽聞陳家跟林家那小姐退了親,這事大師關不關心啊?”
道衍扒拉著棋,一抬手下在一個白子旁邊:“你這塊可要敗北了,別說完沒提醒你。”
陳國公繼續道:“這林世澤也是欣然應允,我前面還在納悶,后來想到了,吏部侍郎有個空缺,看內閣的意思是要定他了。”
道衍綠豆眼一瞪:“凡是還沒有確定就都不作準,你能不能下棋了?”
陳國公哈哈大笑:“下,下,怎么不下呢?”落得一字在右下,然后抬起頭來認真的看著道衍:“老姚,你牽線讓兩個孩子結親,現在兩個孩子退了親,陳家一定是問過你的,你怎么又不在意了呢?”
道衍拍著腦袋哈哈一笑:“人算不如天算,既然無緣無分那這姻緣就留個有緣人吧,我又何必勉強呢?”
陳國公斯哈一聲,心道:“這個大和尚就是不肯把話說透,他為什么對林家這個小姐這么關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