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穆長寧第一次體會到被嗜血妖藤吞噬的滋味。
體內的血液、生機、靈力、能量,都在一點一滴地流逝,一部分被嗜血妖藤吸收,另一部分則反饋給了封奕。
封奕從一開始的自鳴得意,到后來神色忽然一變,滿是不可思議。
嗜血妖藤造成的負面效果確實轉移到了穆長寧身上,可這絲絲縷縷涌入體內的靈力又是怎么回事?
他是魔修,吸收的是魔氣,體內存儲生成的也是魔力,道修的靈力或是靈氣,對他而言,本就是不相融之物,強行吸收,只會對身體造成傷害,嚴重的更甚至會走火入魔爆體而亡。
嗜血藤是生長在極陰之地的魔藤,本來就極其少見,修真界對它的記載少之又少,更何況在空間的影響下它還開出了靈智封奕怎么都不會想到,嗜血妖藤還會有這一作用。
奪情的厲害,她早在慕衍那里就了解到了一部分,實力修為的差距擺在那里,付文軒和許玄度都能被他滅殺,穆長寧就沒想過要和他硬碰硬!
嗜血妖藤若是能夠纏住封奕當然最好,穆長寧畢竟是嗜血妖藤的主人,可以命令嗜血妖藤不向她反饋封奕體內的魔力,全靠嗜血妖藤將他榨干,但她知道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也因此做了最壞的打算。
你巫詛堂最大的本事不就是奪情嗎,那就試試看被自己的絕學擺了一道的滋味吧!
只要嗜血妖藤的吞噬一刻不歇,靈力反饋便一刻不止,你封奕再能耐,可還能禁得住靈力和魔力的相互排斥?
穆長寧大把大把地朝嘴里扔丹藥,打定主意要耗死他,封奕蒼白的面色因為靈力和魔力的互斥而漲得通紅,他十指并刀,砍在嗜血妖藤身上,狠狠撕扯。
嗜血妖藤雖是藤蔓,本身的防御卻也強悍,通身堅硬如鐵,封奕的手刀砍在上面,只留下一串鏗鏘聲響,它卻毫無傷。
“好!好一個嗜血藤!”
封奕被徹底激怒了,手一招一把烏黑匕出現在手里,匕锃光瓦亮,還泛著隱隱金光。
封奕只輕輕一揮,嗜血妖藤便被他攔腰砍斷,軟趴趴地倒了下去。
“啊嗚”
穆長寧耳邊似乎還能聽到嗜血妖藤的痛呼聲,心中猛地一緊。
她抬起雙眼,一雙清澈烏黑的眸子早已血紅一片,其中滿滿的皆是數不清的暴戾瘋狂。
“你比我想得難對付。”封奕咳出一口血,臉色泛起不正常的青白潮紅,身形也微微搖晃。
他看向穆長寧,唇邊勾起一絲狠戾殘忍的弧度,“只可惜,你還是得死在我手里。”
“是嗎?”
穆長寧淡淡地問,伸手抹了把唇邊的血,卻是在指縫間夾著一枚丹藥悄無聲息地送入口中。
僅僅三息的功夫,原本奄奄一息的人,立即生龍活虎地站起來,毫不見半點重傷之態。
封奕呆了一呆,緊接著眉心便輕輕一蹙,“九轉還魂丹。”
那生死人肉白骨的九品丹藥,無論受了多嚴重的傷,只要留有一口氣在,服下九轉還魂丹,便能頃刻恢復。
“你是訥言真尊的弟子,穆長寧。”封奕肯定道。
前兩年道魔之戰的時候,封奕雖沒參加,卻將道方諸多優秀弟子的資料都收集了遍,方才殺了的那些人,一個個都曾出現在他的名單庫里,只是眼前的這個女修,卻沒什么印象。
她身上穿著蒼桐派的門派服飾,又能拿得出九轉還魂丹來,對照年紀修為,不難猜出她究竟是什么人。
訥言真尊那個消失了五年的小徒弟,穆長寧。
如果沒算錯,她似乎只有三十六歲,三十六歲的筑基后期
封奕眼中頓時閃現出一絲奇異的光芒。
穆長寧感受著全身重新回歸的生機靈力,深深吸一口氣。
上回下山之前,師父曾給了她一粒九轉還魂丹留作保命之用,她原本以為不會這么快派上用場的,到底還是被逼出來了。
穆長寧執劍而立,一身殺意盎然,這一瞬全身的氣勢奔涌,凝聚不散,自成一域。
封奕正處在她的劍之域中,蒼白的嘴唇抿成一線。
與許玄度綿延不絕生生不息困勢控制不同,穆長寧的劍勢,是狂暴、是破壞、是斬。
四周的靈氣朝著一人攏聚,無形之中形成道道風刃氣旋。
穆長寧只專注地盯著一個方向,內心憤怒到了極致,卻化作一片無波死水,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無所畏懼。
手中長劍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心情,配合地出錚錚嗡鳴,體內混沌陽火竄出指尖,興奮地跳躍盤旋,張牙舞爪。
封奕饒有興味地勾了勾唇,“你以為這樣就能打敗我了?”
穆長寧的表情無悲無喜,眸中狠光一閃,輕輕說道:“你的廢話太多了。”
長劍橫于身前,她劃破手掌,任由鮮血滴滴淌下。
這一刻,人劍合一,劍意通明。
一只通體鮮紅的火鳳展翅沖天而起,火羽熊熊燃燒。感受到主人的心情,火鳳的周身皆是滿滿的狂暴狠戾,一雙眸子鮮紅欲滴,口中出一聲嘹亮的鳳啼。
封奕被這鳳啼聲鬧得神魂一震,身體仿佛被鎖定了一般動彈不得,而那只火鳳已經近在咫尺,他能清晰地體會到火鳳那能夠毀天滅地焚燒萬物的灼熱熾烈。
火鳳撞上封奕,他連哼都沒哼一下,便被火鳳焚為灰燼。
穆長寧用盡全身靈力,終于力竭地倒在地上。陣陣虛弱感襲來,全身骨骼經脈無一處不疼。
方才危急關頭,領悟了熾火劍訣的第四式,浴火鳳凰。氣盛之時,更是頓悟了劍意,達成人劍合一的玄妙體驗,將劍招揮到她目前所能達到的最大威力。
這一戰,不止是為了那些死去的同伴,更是為了自己。
她自認已經盡力了
鼻尖微微有些酸,穆長寧緩緩將頭轉向另一側。
那個瘦削陰邪的男子靜靜站在不遠處,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看。
是了,封奕,他活著!
呵呵,他還活著!
“你身具天地奇火。”封奕肯定道。
方才那火鳳蘊含的狂暴能量,絕不僅僅是一個筑基后期的修士能夠達到的。
劍勢、劍域、劍意,樣樣不缺,甚至穆長寧的修為還比許玄度差了一籌,劍意也只是剛剛頓悟,尚不成熟,為何會讓他感受到那股來自靈魂深處的畏懼可怖呢?
那不是修士自身的力量,那是她的真火!她的真火和別人不一樣!
封奕眼中亮起明亮的光芒,仿佛這一瞬看到了讓他心動的獵物。
他走到穆長寧身邊,居高臨下地望著她,低低詭笑:“不枉費我扔了一個靈胎替身。”
巫詛堂素來神秘莫測,他們有多少手段誰也摸不清楚,身為巫詛堂的少堂主,封奕自筑基起便用靈胎為自己煉了兩個替身,必要時為自己擋下致命一擊。
雖然靈胎難得,替身一死,本體也會受創,但比起讓他現這么一個獵物,犧牲一個替身,實在算不得什么。
封奕在她面前緩緩蹲下,形如枯骨的手指劃過她的面頰,目光溫柔似水,“三十六歲的筑基后期,不是天賦絕佳,就是氣運出眾,何況還身具天地奇火,這奇火的等次恐怕還不低”
穆長寧背心陣陣寒,只能感受到封奕將手指抵在了她的眉心,一股冰涼森寒的氣息涌進來,沒多久她便失去了意識。
迷迷糊糊的,似乎聽到了封奕低低的呢喃聲。
“凡汝所得,終將失去,凡汝所求,終將毀滅,求而不得,得而復失,來世今生,不死不休”
不知過了多久,等穆長寧重新睜開眼時,她還在先前的那個大殿,依然是金碧輝煌的殿堂,卻是空落落一片,好像被人洗劫一空了。
四處都找不到封奕的身影,依然是滿地的鮮血殘尸。
她渾身劇痛,全身上下都充斥著一股濃濃的無力感,她想看看如今自己的狀況,卻現根本用不了神識,她想調用一絲靈力,卻根本感覺不到靈氣的所在,現在的狀態,就好像是個凡人!
顫抖吃力地抬起手,光滑如玉的肌膚不知何時變得樹皮般枯褶,頰邊的黑慘白如雪,光可鑒人的地磚上,一張老嫗的面孔近在咫尺。
“不,這不是真的”她喃喃道,腔中被一股巨大的失落絕望充盈,心頭一窒,竟猛地吐出一口血。
只這么一下,眼前便陣陣黑,隨時都要暈倒,都要死去。
“這是你的結局。”甄鼎的聲音響在耳側,平靜篤定地就像一個仲裁審判者。
穆長寧安安靜靜地躺在地上,目光放空,沒有回答。
甄鼎悠悠嘆道:“不想改變你的結局嗎?你的,你伙伴的,還有害你的人,只要你想,這一切都不是問題。”
由這么一個冷硬的聲音說出這樣的話,沒什么蠱惑的作用,卻平白讓人覺得,他說的都是事實。
穆長寧動了動手指,閉上眼睛。
甄鼎還在不依不饒地說著:“那個家伙將你的命數氣運都奪走了,你現在就是個凡人,沒多少日子可活了,哪怕死了,輪回轉世,來生也是個早夭的命,不趁著最后的時間做些什么,你難道就甘心這么結束?”
“跟我走進輪回臺,我帶你改變你的命運。”
穆長寧緊緊閉著雙眼,身體的虛弱讓她清晰地感覺到生命在一點一滴地流逝,相信再過不了多久,她就會死了,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她沒有回答,甄鼎顯得十分不解,“怎么,你不愿意,你就寧愿飲恨而終,帶著滿腔怨恨,死不瞑目?”
穆長寧低低地笑:“喝下孟婆湯,走過奈何橋,什么仇什么恨什么怨,不都散了?”
“你”甄鼎不可思議,語氣十分失望:“本來還以為你有什么能耐呢,原來不過就是個懦夫!”
“那前輩呢?”穆長寧問道:“前輩進了輪回臺這么久,可得到你想要的了?”
甄鼎一窒,默了默輕嘆道:“沒有所以,我在等有緣人。我以為會是你。”
“我嗎?”穆長寧沉默了一下,低低輕笑,“甄前輩,我看上去像不像一個冤大頭?就是特別好欺負的那種。”
甄鼎微微一愣:“什么意思?”
“為什么我還活著?封奕對我用了奪情,將我的一切都奪走了,為什么還留我一條命?”
“看我可憐,憐憫我,所以讓我多活一會兒嗎?”
“你讓我看自己的結局,看即將生的事,就算這是幻象,我也設身處地感知了,經歷了,也結束了。”
“我跟你不一樣,今生事今生了,我不要去賭那虛無縹緲的未來,也不要去追究回到那渺茫的過去。先前的一切,我盡力了,我心中很清楚,即便你再給我一次機會,結局依然如此,不會改變!”
“身死道消何妨,我走到現在,看過許多風景,比起庸碌無為,我已得到太多,我從不后悔自己做過的事、走過的路,就算現在去死,遺憾有、痛恨有,但我至少對得起自己!”
甄鼎良久無言,穆長寧的聲音也逐漸淡了下來,“我不要進輪回臺,這永無止境的折磨,你一人受了吧!”
靜止的識海波濤洶涌,沉在識海深處的金烏木棺材璀璨生光,從穆長寧的眉心,緩緩蕩出一圈圈的金紋,金色殿堂支離破碎,所有的一切都在隨風遠去。
全身的力量在回歸,蒼老的容顏在重塑,她閉上眼,全身心沉浸在一種玄奧的狀態里。
地面依然是一面碩大的鏡子,然而此刻的鏡子里,再也看不到那奢華的殿堂了,只清晰明白地映著三個人的身影。
甄鼎的,穆長寧的,望穿的
“我贏了。”望穿咧嘴笑道,露出了兩顆小虎牙,分外可愛。
甄鼎死死盯著閉目打坐著的穆長寧,目光怔怔,“剛剛那是”
“金烏木。”望穿挑了挑眉,道:“你認識洛南柯那個女人吧!”
甄鼎渾身一震,眸中閃過一道驚喜,“你說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