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封奕低聲輕喃。
黎梟狐疑地瞥他一眼,“你說什么?”
封奕眼眸微抬,緩聲說道:“這骨魔在說話,它說……我是誰。”
穆長寧微訝地看過去,封奕竟也能聽得懂骨魔說話?
不少人聞言面色驀地一喜,失聲道:“封少主能和骨魔對話嗎?”
致遠真人迫切道:“那封少主能否和它溝通一下,便道我等并無惡意,它要如何才能不予追究,放我們離去?”
封奕微微頷首,“姑且可以一試。”
在諸多期盼的目光下,封奕越眾而出,直面骨魔。
他的腳下冒出絲絲縷縷的黑氣,整個人猶如籠罩在黑煙之中,定睛望向骨魔,嘴唇微微翕動。
他們聽不懂封奕究竟說了什么話,但骨魔確實看了過來,歪著頭像在思索著什么事。
空洞的眼窩越過眾人看向了浮雕,它的一雙骨手緩緩抬起,捂住心口。隨后,又是一陣“咯嘣咯嘣”的磨牙聲。
據望穿的翻譯,它是在喊疼。
明明只剩了一副骨架,卻還是會覺得疼?
封奕緩緩閉眼,回身道:“骨魔說,只要為它拔下胸口的長箭,它就可以放我們出去。”
一眾目光紛紛落到了那骨魔肋骨間的暗金長箭之上。
祿山真人目露疑色:“封少主所言當真?”
封奕沉沉地冷笑,“騙你們,對我有什么好處?”
都到這個時候了,你就是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祿山真人面色訕訕,許玄度輕哼道:“誰又知道它說的究竟是真是假。”
大家一下沒了聲響,爾雅真人娥眉緊蹙,“是啊,誰能保證,骨魔真的會信守承諾?”
這時,成規真人疑問道:“骨魔為何非要我們為它拔下長箭不可?”
在場之人都不傻,其中端倪只要稍一琢磨就能大概明白了。
致遠真人猜測道:“依我看,這支長箭就是將骨魔封印在此地的關鍵,它不能離開腳下的浮板,恐怕也是因為這箭的緣故,若我們替它拔了箭,它就自由了!”
自由了的骨魔會做什么?
放他們這些人一條生路,然后,離開地宮,去逍遙自在?
只要有腦子的都知道不可能,先前啃修士殘肢啃得歡快的又是誰?
骨魔黝黑的眼洞掃了一圈,牙齒上下一碰,“咯嘣”一聲,封奕道:“它在問,到底拔不拔?”
到了此番地步,實在進退兩難。
眾人的猶豫被骨魔看在眼里,骨魔黝黑的眼瞳中閃過一道血光,那血光猶如實質,竟朝著與它對話的封奕射來。
封奕早就防著了,順手將身側一個魔修拉到身前,血光直擊在魔修身上,那魔修猛地吐出一口血倒地,手指顫顫地舉了起來,“封,封少主……”
他終究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便睜大眼咽了氣,而他胸口被血光擊中的區域,更是從外向內地腐蝕,依稀可見森森白骨。
“封奕!”懷柔真人鳳眸瞪圓驚呼。
封奕冷笑道:“你們急什么,我用你們的人了嗎?”
黎梟輕輕挑眉,另外兩個魔修默了默紛紛垂眸。
他們似乎早已習慣了這種事的發生,反倒是其他人的反應有點大了。
對于魔修而言,若沒有自保的能力,無論是死在敵人手上,或是死在自己人手里,那都是活該。
道魔各自所習之道本就不同,確實沒什么可說的。
骨魔眼中的血光又一次閃過,這回血光擊在石壁上,砸出了一個深深的坑。
所有人都被骨魔逼得臉色難看,金銘真人怒罵道:“別想了,就算拔了箭,這鬼東西會放過我們才怪!他娘的,與其去做它的口糧,倒不如跟它拼個同歸于盡!”
原先他們還報有一絲希望,可現在看來,一戰根本在所難免。
進入金丹期,便已是高階修士行列,膽魄傲性皆不欠缺,心志也更加堅定果決,就算打不過,橫豎不會比死更慘,如果注定今日隕落,不拖著這骨魔下水,實在對不起自己修行這么多年!
再說了,大家抱作一團,說不定還真的有機會生還呢!
什么都不用多說,一眾人眉宇間狠絕盡顯。
從進入中心大殿開始,十八人至今只剩了十六人,而原先幾番下來,各自體內的真元已經消耗殆盡,擺在眾人面前的形勢,不可謂不嚴峻。
同濟真人、金銘真人、許玄度,包括慕衍和仇梓翼在內,皆都將穆長寧原先所贈的血靈丹服下。
穆長寧揚手一揮,又是十粒血靈丹落入了剩余的十人手里,“諸位快先服下。”
成規真人眼前一亮,這丹藥他曾經見過,那是在獸潮布下四象滅絕大陣之時,穆長寧給一眾筑基修士服下的丹藥,不過幾息的功夫,就能讓人眾人恢復靈力。
成規真人不疑有他,忙將丹藥吞下,而其余人雖然不解,但總歸這時候穆長寧絕不會害了他們,也將血靈丹紛紛咽下去。
體內已經匱乏的真元又一次充盈,他們望向穆長寧的目光皆都充滿了震驚,哪怕是成規真人也同樣如此。
就算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真的到了丹藥效果顯現時,還是免不了驚訝。
一次性補充一個金丹修士的靈力能是個什么概念!
這世上居然還有這種丹藥?簡直聞所未聞!
莫不是,這丹藥還會造成什么強大的后遺癥?
來不及過多疑惑這個問題,現在的他們已經滿血復活,渾身氣焰熊熊燃起,斗志高昂,誓與骨魔一拼高下。
菩提子柔和的佛光散落,骨魔周身縈繞的黑氣層層盡散,所有的攻擊幾乎都同時落下。
同濟真人、金銘真人各自手執法寶,咬破中指彈出精血。
震天錘迅速變大,足有人高,通身亮起烏金色的光芒,朝著骨魔狠狠砸去,所過之處,風聲呼呼,氣旋漫天。
烈陽塔金紅光芒大盛,九層寶塔被一層一層點亮,“噼里啪啦”猶如鞭炮的爆鳴聲不絕于耳,九條火龍飛竄而出。
成規真人、祿山真人、致遠真人的法寶分別是一桿青色長矛、一柄玄鐵藥杵、和一對鴛鴦雙刀。三位真人同樣以精血滴入,法寶靈光大綻,各自飛旋,氣勢驚人,仿佛灼熱的空氣都隨之扭曲了起來。
骨魔怔怔愣在原地,看著近到眼前的攻擊,不躲不避,只是雙手微抬,猶如趕蒼蠅一樣輕輕一揮。
火龍被左手撲滅,噼里啪啦的連點火星子都沒留下,右手指尖微微一彈,震天錘、長矛、藥杵、鴛鴦雙刀都被同時彈了回來。
陰鬼堂魔修祭出招陰幡,滾滾陰寒白氣從腳下升起。又有兩位魔修拿出汲水瓶,瓶身烏光一閃,惡水忽從天邊滾滾而來,對著骨魔兜頭澆下。
周遭環境忽的一冷。
許玄度畫地為牢,寒光劍冷光頻閃,雨雪霏霏。
慕衍長劍脫手,視線中,只余一柄巨劍虛影重重插進浮板之上,又有一條白龍順著劍柄蜿蜒而下,陣陣龍吟低沉,叫得人心尖不由一顫。
骨魔似乎愣了一瞬。
懷柔真人長袖甩起,白綾環繞,猛地一抖,白綾的波動的弧度猶如滔滔江水,蕩開層層波紋,一圈一圈墜落于骨魔身上,只是道道皆被骨魔的護身魔氣驅散。
爾雅真人于原地翩翩起舞,嬌美的面容上神色冷毅,目光冰冷無情,一個紅衣長發的女子虛影忽然漂浮于前,飄飄搖搖飛去。
骨魔眼中血光一閃,無論是白龍、利劍、虛影、惡水,都在血光之下化作點點靈光魔氣消散于無形。
可在這時,不知哪來的十數根黑色翎羽近到咫尺之間,方才那么多道攻擊同時落下來,骨魔就是再強大,也到底有些分身乏術,翎羽沖破護體魔氣,叮叮當當地撞擊到玉骨之上。
骨魔不痛不癢,任由封奕的黑翎羽擊在身上,封奕卻忽然陰測測地一笑,十指并刀斬下,恰恰落在骨魔心口的長箭處。
“嗚嗚……”
骨魔發出一陣奇異的怪叫聲,到了此刻,所有人都明白,骨魔的死穴,正是心口!
玄黑的吞天狼、燦金的黃金虎、乳白色的火鳳,三簇奇火凝成的異獸匯聚到了一處,三者交纏,化作了一道三色相融的箭光,沖向骨魔。
骨魔像是見到了什么讓他心悸的東西,一時怔在原地,黝黑的眼洞愈發幽深,牙齒上上下下碰撞,似乎在說著什么話。
其他人聽不懂,望穿和封奕卻聽明白了。
它在問,為什么……
箭光穩穩地落在骨魔的心口,碰撞間火光四射,亮如白晝,刺得人紛紛閉目,但眾人心里卻有著隱隱的期待。
啪嗒、啪嗒。
似乎有什么破碎掉落的聲音。
火光消逝后,能看到骨魔心口本就斷裂的肋骨有幾塊掉落了下來,而原本緊緊嵌在肋骨間的長箭也微微有些松動。
穆長寧瞳孔微微一縮,暗道一聲糟糕。
果然骨魔徒手將那暗金色已然松動的長劍拔了出來,擲扔在地。
一瞬間,地動山搖,腳下的巖漿竄起數丈高,形成道道火柱,地面竟又接著再裂開,依稀可見深不見底的狹縫間,滾滾巖漿翻滾。
骨魔猶如重獲自由的野獸,仰天長嘯。
叫聲如魔音入耳,聲聲催人魂。
所有人心里只有一個想法:完了……
骨魔一蹦而起,朝著最近的一撥修士沖去,揚手一揮,道道魔氣刃打去。
懷柔真人的肩膀不幸命中,左臂齊肩而斷,她嬌美的容顏剎那慘白,尖叫一聲暈死了過去,被爾雅真人堪堪接住。
致遠真人的左腿也被魔氣刃的魔氣波及,魔氣入體之時帶來鉆心的疼痛,腿上黑氣快速蔓延,致遠真人狠了狠心,直接斷腿而逃。
骨魔竟然找上了封奕,它修長的指骨緊緊扣著封奕的脖頸,封奕渾身被黑氣籠罩,嘴唇翕動似在與它溝通,然而骨魔很顯然不吃他這一套,扣著他的脖子狠狠一甩,將他扔到地上那條裂開的狹縫里,又沒入巖漿之中。
“封少主!”有魔修驚聲呼叫。
黎梟也不由一驚。
封奕是巫詛堂少堂主,可以說是天魔宮前途最是光明的幾人之一,也被認為是最能傳承老堂主衣缽之人……可這樣一個人,在骨魔面前,也毫無還手之力。
脫困了的骨魔已經徹底放飛自我,屠戮的本性使然,很明顯它要將在場所有人都滅殺。
“望穿,現在怎么辦?”穆長寧一面快速閃避,一面聯系望穿。
適才合十六人之力尚且不能將被困的骨魔滅殺,更別提如今了。
這種時候,她是可以往空間里一躲就沒事了,其他人就只能面對一副死局。
“你們不是它的對手……”望穿沉吟片刻道:“去將那只金箭撿起來,現在能對付它的只有一個。”
望穿悄無聲息地走出空間,隱身術之下,就連骨魔都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望穿一路走到浮雕旁,雙手置于浮雕之上,淡淡的靈光隱隱閃現。
穆長寧看了眼孤零零掉在中心浮板上的暗金色長箭,一咬牙催動鮫綃帕朝它飛了過去。
長箭嵌在骨魔體內不知多少年,它雖對其深惡痛絕,卻也不容許別人碰它。一看有人靠近長箭,骨魔放棄了正在追逐的慕衍,朝著穆長寧沖過去。
“師妹?”
慕衍一愣過后便追上骨魔,冷不丁被黎梟攔下,“活膩了,上趕著送死呢?”
慕衍神色一凜,提劍相向,“你讓開!”
穆長寧感知到骨魔的靠近,一面往嘴里扔血靈丹,一面又將紫魄握于手里,猝然轉身,骨魔的身形就在眼前。
她將神識凝成利箭,朝著骨魔的七竅打去。相當于元嬰期的神識讓骨魔一頓,甚至后退了兩步。
也是在這一瞬間,熾虹劍于半空飛旋,穆長寧咬破指尖,精血入劍。
清亮的聲音一字一頓:“火舞耀陽——”
熾虹劍上暗紅光芒大綻,天空驀然出現了十個亮白的光圈,猶如十個太陽,太陽中射出刺目的白光,萬千殘光劍影交織,猶如流星火雨叮叮咚咚地墜落。
骨魔身形一窒,也是這時候,穆長寧快速飛過,長箭已然入手,猛地一擲。
一道暗金色流光劃過,沒入壁中。
再看去,浮雕上的男子仿佛活了過來,雙眼微瞇,目光泠然,緩緩拉起長弓。
“錚——”
弓弦一顫,箭矢化作的流光直直朝著骨魔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