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是蘇家別院中的一處僻靜院落,從外面看去更像是荒廢依舊的園子,平日里鮮有人至。
房里,燭火如豆,極為昏暗。
一個身影提著食盒悄無聲息的靠近,關了門快步進屋,人未至聲先到:“如何,身子好些了沒?”
床邊的姑娘抿唇一笑,暗道他的性急。
呂志陽給她用的藥對身體有些損傷,柳卿被從棺木中救出,又足足躺了三天,方才能夠起身,此時坐在床頭笑吟吟的看著他,竟讓呂志陽恍然如夢。
“怎么起來了,你的身體還沒大好呢。”
“我沒事了,一直躺著,身體都僵了。”
呂志陽從食盒中拿出飯菜,一一放在床邊:“我讓人做了些藥膳給你,你嘗嘗合不合胃口。”
說著,端了碗喂給柳卿。
柳卿俏臉微紅,檀口微張,嘗了一口:“味道很不錯。”
“你喜歡就好。”呂志陽笑吟吟的道。
柳卿吃了幾口之后,又不禁擔憂起來:“我此次雖然有驚無險逃了出來,但是日后咱們要怎么辦?總不能在這里躲一輩子吧?”
“你放心,我會和蘇熠軒想辦法的,等過了這一陣,咱們就離開這,去到一個沒人認識咱們的地方,重新開始。”
柳卿心頭喜悅,當真能去到一個沒人認得的地方重新開始嗎?若當真如此,她自是十分樂意的。
咚咚,有人敲門。
呂志陽起身去開門,原是蘇熠軒和柳嫣。
春寒料峭,柳嫣裹著厚厚的披風,小臉更是埋在毛絨絨的帽子里,呂志陽差點都沒認出她來。
進了房間,柳嫣脫去披風放在一旁,徑直走進內室:“姐姐。”
“嫣兒。”柳卿正了正身子。
柳嫣慌忙按住她:“姐姐身體可好些了嗎?”
“已經好多了。”
“這幾日事情多些,是以一直沒抽出時間來看姐姐,姐姐莫怪。”
柳卿搖頭:“不會,我還要多謝你呢。”
柳嫣觀她神情輕松,原本的憂愁仿佛不復存在,遂笑了笑:“看到姐姐這樣,我也放了心,姐姐且安心待在這里,待得姐姐身體徹底好了,我再想辦法送姐姐離開。”
柳卿點了點頭,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擔憂的問:“爹娘如何?”
“爹娘……沒事的,柳悅已經進了宮,事情也算是順利,姐姐不必憂心。”
“那就好,我最擔心爹娘承受不住。”柳卿嘆了一口氣:“我當真是最不孝的了。”
“姐姐放心,以后我會好好孝順爹娘的,代姐姐一起。”柳嫣輕聲安慰道。
“如此,多謝你了。”
“原本就是應該的事情,姐姐無需這般客氣。”
柳卿嘆了一口氣,又問道:“我問你,你要從實回答我,我生病的事情,當真和柳悅有關系?”
柳嫣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此事當真出乎柳卿的意料,她可能想到任何人卻從未想過居然是柳悅,興許,這也是命運吧。
“姐姐放心,她會得到報應的。”柳嫣忽然開口。
柳卿觀她雖神色如常,但眸光中卻滿是憎惡,知道她這次是真的生了柳悅的氣。
“柳悅心機深沉,你要小心,更要多多提點爹娘,讓他們也小心一些才是。”
柳嫣應了:“姐姐放心。”
回到家已近半夜,柳嫣稍微洗漱一下,正欲睡覺,忽然聽到外面傳來了說話聲。
“不好了,大少奶奶那邊不好了。”說話的人是福安。
柳嫣和蘇熠軒對視了一眼,蘇熠軒打開門問:“怎么了?”
“大少奶奶忽然腹痛難忍,恐怕是要出事了。”福安小聲道。
柳嫣已經穿好衣物,緩緩走了過來,聽到這話急走兩步,問道:“去請大夫沒有?”
“已經去請了,呂大夫剛到,正在大少奶奶那邊呢,少爺,少奶奶,您看……”
“我去瞧瞧。”
“大哥不在家,我與你一起去。”
兩人到了王氏門前,尚未進門就聽到了王氏呼痛的哎呦聲,撕心裂肺的。
進了房間,發現二嫂張氏和蘇母皆在,王氏躺在床上,捂著肚子不斷的呼痛,直說疼死自己的。
雖時隔多年,但柳嫣不曾忘記自己生產時的痛苦,王氏這般比生孩子的時候看著還疼呢。
柳嫣于心不忍,壓低了聲音問道:“二嫂,怎么回事,怎么會忽然肚子疼的。”
張氏搖頭:“誰知道呢,據說下午的時候就不太舒服,到了晚上忽然就疼起來了,這大哥也不在家,若是真出了事,可要怎么辦才好。”
蘇母咳嗽了一聲,嚴肅道:“他不在家,自有我來做主,你們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
張氏肅然稱是。
正在此時,呂志陽把完了脈,走了過來。
“如何?孩子沒事吧?”蘇母雖極力掩飾自己的焦急,但是柳嫣還是從她略快的語氣中體會到了焦慮。
呂志陽這幾日心情好,對人更是耐心有加,輕聲安慰道:“老夫人放心,孩子沒事,大少奶奶只是吃錯了東西。”
“吃錯了東西?那……要用什么藥,對孩子會不會不好?”蘇母擔憂的問。
“老夫人放心,無需吃藥,扎幾針就好。”
蘇母這才松了一口氣:“那就好,可她只是吃錯了東西,怎么叫的這么慘烈?”
“興許是大少奶奶比較怕疼吧,老夫人稍等片刻。”呂志陽收拾了銀針進屋。
張氏聽聞沒什么大礙,松了一口氣:“原是吃錯了東西,害我白擔憂一場,瞧我這一身冷汗,衣服都濕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蘇母心有余悸的道。
“大嫂叫的也忒大聲了,我還以為……”張氏話到嘴邊被蘇母瞪了一眼,慌忙止住了,訕訕笑了笑:“沒事就好,真是佛祖保佑。”
房間內,王氏呼痛的聲音漸漸的小了,不多時,呂志陽走了出來。
“老夫人放心,已經沒有大礙了,讓大少奶奶好好休息休息,就好了。”
“好,有勞你了。”
呂志陽行了一禮,給蘇熠軒使了個眼色,緩緩退了出去。
“我去送送他。”蘇熠軒立刻跟了上去。
柳嫣攙扶著蘇母走到床邊,仔細往床上一瞧,王氏的臉色尤為蒼白,額頭尚有汗珠。
丫鬟走過來,拿了帕子擦了擦她額頭的汗珠。
“你沒事吧?”蘇母輕聲問。
王氏委屈的搖搖頭:“都怪兒媳不好,讓母親費心了。”
“這種時候就別說胡話了,只是以后吃東西要注意一些,又不是頭一胎了,怎么那么不小心?”
“是。”王氏眼圈微紅,顯然也是覺得委屈。
“好了,別哭了,哭多了傷身,對孩子也不好。”蘇母安慰道:“亦文一時間也回不來,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說,都是一樣的。”
王氏更加委屈了,一時咬唇不言。
女子有孕本是最脆弱的時候,自然也是期盼著夫君能在身邊,柳嫣前世有孕的時候,魯一方就沒有陪著她,是以她很能體會王氏的心情。
“不如……叫大哥回來吧?畢竟大嫂有了身孕,這小子嗣才是頂重要的。”柳嫣提議道。
蘇母想了想:“你雖說的有理,但黎城那邊的生意剛剛展開,恐怕一時間也放不下……”
話音未落,王氏哭的更加厲害了,委委屈屈,抽抽噎噎,瞧著好不可憐,直讓人心生不忍。
蘇母好一番勸慰,又說讓人給蘇亦文送信,王氏這才抽噎著停了下來。
“母親別怪兒媳小氣,實在是……兒媳身邊沒人,心里慌的厲害。”
“不怪你,你好好休息。”
從內室出來,蘇熠軒已經回來了。
“母親。”
蘇母嘆了一口氣:“你大嫂沒事了,回去休息吧。”
“母親,我有件事想與您商量。”
“何事?”
“大嫂如今有了身孕,正是需要人的時候,大哥一直在外,鮮少歸家,大嫂難免心情憂郁,長此以往對腹中孩兒只怕不太好。”
“你的意思是……”
蘇熠軒笑道:“倒不如,孩兒去一趟黎城,換了大哥回來,也好叫大嫂安心養胎。”
“這……”蘇母猶豫了。
張氏笑道:“三弟這法子倒是不錯,只是三弟一向身體不好,不曉得這長途勞累能否吃得消。”
蘇母點頭:“正是,你身體一向不好,并不適合長途奔走,更何況還是去黎城,路途難行,又那么遠……”
“娘。”蘇熠軒跪在地上,正色道:“孩兒已經長大了,如今身體也越發好了,娘就讓孩兒出去轉轉吧。”
“可是……”
“孩兒知道娘是擔心孩兒的身體,那孩兒帶上嫣兒和呂志陽,有嫣兒照顧我,又有呂志陽隨行,不會有問題的,娘就讓我去吧。”蘇熠軒祈求道:“我自小就被困在家里,不曾出過院門,我知道娘是疼我,擔心我,但是娘不也常說,好男兒志在四方,娘就讓我出去長長見識,求您了。”
“這……嫣兒你怎么看?”蘇母看向了柳嫣,貌似是希望柳嫣表個態度,當然最好是勸住他。
柳嫣看了看蘇熠軒,蘇熠軒也在沖她是眼色。
柳嫣緩緩跪地,輕聲道:“嫣兒不過一介婦人,自是夫唱婦隨,夫君說什么,就是什么,嫣兒聽夫君的。”
蘇母張了張嘴,但見這小夫妻一條心,又覺得無奈,兀自有些擔憂,這外間人事糾紛,可不比家里,他又一向鮮少出門,若是出點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更何況,他那身子尚未好的完全,若是好了,她也可放心讓他去,萬一在外面出點事……
柳嫣看出老夫人的擔憂,給蘇熠軒使了個眼色,蘇熠軒道:“娘,您放心,有呂志陽跟著我,不會有問題的。”
呂志陽和蘇熠軒是自小一起長起來的,呂志陽的醫館也是蘇家產業的一部分,按理說,他不會拒絕,應該會好好照顧蘇熠軒。
蘇母想了想,道:“我……你先起來,我與你父親商量一下,再做決定吧。”
“是,多謝娘。”
蘇熠軒和柳嫣送了蘇母回去,方才走回掩玉園。
夜已經深了,月亮隱在云層之后。
柳嫣攬著他的手臂慢慢的走,輕聲問:“你怎么會忽然提議去黎城的?這好像不在你的計劃之中。”
“你不想找個機會送他們離開嗎?”蘇熠軒笑瞇瞇的。
“只是因為這樣?”柳嫣不敢置信,雖說是為了柳卿,但蘇熠軒怎么也不像刻意做這種事情的人。
“否則呢?”蘇熠軒不答反問。
否則什么,柳嫣答不上來,也想不出,只能搖了搖頭:“夫君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我會支持你的。”
“我就知道,嫣兒最善解人意了。”蘇熠軒捏了捏她的小臉,摟著她回了房。
柳嫣笑了笑,她不善解人意也不成,畢竟柳卿可是她的親姐姐呢。
時間轉眼過了兩三天,蘇母最終還是同意了蘇熠軒的提議。
只是蘇熠軒第一次離家,蘇母難免心生擔憂,殷切囑咐:“在外面一定要小心,如今天氣陰晴不定,勤加勤減,別凍病了……”
蘇熠軒從沒見自個兒母親如此啰嗦過,笑道:“娘,你放心,凡事有嫣兒呢,她會照顧好我的,等黎城的生意穩定了,我會回來看娘的。”
蘇母心生不忍,眼前不覺有些朦朧:“嫣兒,你可要照顧好他。”
“母親放心。”
“你一定要囑咐著他吃藥,千萬別忘了。”
“是。”兒行千里母擔憂,蘇母的心情,柳嫣倒是能體會:“母親不必擔憂,等我們安定下來會給母親寫信的。”
“那就好,那就好。”
“天不早了,早些出發吧。”蘇父看不慣這種哭哭啼啼的送行場面,皺著眉道。
柳嫣和蘇熠軒跟眾人告別上了馬車,上了馬車方才發現,躲在馬車內的柳卿眼圈有些紅。
柳嫣知道她是看不慣這種場面的,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她。
柳卿強忍著淚水,但是一想到自己此次離開,只怕再也不能回來,便從心底生出幾分不舍來。
原以為自己早已做好了遠離的準備,做好了和他雙宿雙棲的準備,豈料到了這種時候,自己也是舍不得的。
“姐姐放心吧,我已經提醒過母親了,母親和父親不會有事的。”
柳卿點了點頭,一時哽咽無聲。
馬車漸漸駛離了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