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記事

第十一章 決定

丁香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懷里更似揣了只兔子,只來得及捏了捏花椒的小手,就跳下床一徑跑了出去。

茴香看著丁香撞開門簾飛跑出去,兩手緊緊摟住花椒,屋里安靜地就只能聽到姐妹二人彼此的心跳聲。

花椒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去汲水,并不是自家祖父帶著父親叔伯們單獨行動,竟是還有旁人的。想來,應該是村子里的表親叔伯們了。

可聽小叔這話里的意思,不但沒有成行,竟是還鬧出嫌隙來了。

花椒眉頭微蹙。

什么時候,門戶之間的關系已經這樣緊張了?

花椒這個年紀,自是不會有大人同她講古說今,可架不住家里頭還有這么些哥哥姐姐們。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別看這些小丫頭小小子年紀都不大,卻各有消息來路,亦是靈通的很的。

比如花椒就曾聽自家兄長秦傳檢講過,周家灣之所以能成為百里蓮溪九曲十八灣中少數兩個能以姓命名的村子之一,實是周家往上數個四五輩也是出過讀書人,光宗耀祖過的。據說進城必經官道上的觀蓮橋旁的茶亭,就是一位做了官的舉人老爺斥資修建的。

花椒也知道,多年以前,周家灣是只有周姓族人聚居的。秦氏算是頭一個在此落戶的外姓旁人,也是費了一番工夫的。

雖是后來生根的,但好歹說起來與周氏一族俱是表親。即便有親疏遠近,但因自家祖父為人處世爽直豁達以和為貴,又有一手在整個蓮溪縣都算得上出類拔萃的打牮手藝,倒是十分受到十里八鄉的敬重。和村中諸人相處起來,從來和睦,幾乎沒有紅過臉。

花椒年紀雖小,可不管是出門還是在家,卻都是能夠感受到鄰居親朋們發自心底的善意的。這樣和睦的鄰里關系,花椒已是有些年頭沒有體會到了。

可剛剛小叔的意思,哪怕不過只言片語,也分明沒有這樣簡單的……

擰著手指,花椒再一次對自己的這幅小身板感到了無比的無奈和哀默。不過想到剛剛跑出去的三堂姐丁香,花椒長長吁了口氣。

而此時的秦家前院里,年輕氣盛的秦連鳳一口氣跑回家,心中的怨懟剛剛開了道口子,就被剛剛踏進院門的秦老爹淡淡一眼掃了過來。頓時大日頭底下被烤的頭頂冒煙的秦連鳳一個激靈,到了嘴邊的話又咬著舌尖生生吞了下去。

面孔憋得充血,到底又不甘又委屈,昂著頭望向別處,呼哧帶喘地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秦老娘匆匆出來,盡管聽的云山霧罩的,可光看這架勢,心里卻已大概有數兒了。在心底嘆了口氣,看了眼神色如常的丈夫,走上前拍了拍小兒子的胳膊:“什么樣子,仔細嚇壞你侄兒侄女。”

秦連鳳這才別別扭扭地垂了頭,卻是眼眶都紅了。掩飾般地快走了兩步,背過身胡亂抹了把臉,就要卸下牛車上的水桶往屋里搬。

秦老爹看了眼小兒子,卻是攔了他:“不用卸了!今兒已是遲了,明兒一早,咱們再去長江。”

語氣淡淡的,卻是擲地有聲。

秦連鳳聞言眼睛倏地就亮了起來,雙腳雖然釘在當地,卻是在場所有人中最先反應過來的那一個,當即高聲應“是”。須臾的光景,聲氣兒都不一樣了。

秦連豹兄弟四個都是心里有成算的,也都深知自家老爺子的脾氣秉性。聽他這樣說,倒也沒有太過吃驚,慢了一步,齊聲應是。又下意識地相互對視了一眼,皆從對方眼里看到了一絲凝重。心中各自有數,卻是得仔細重新籌劃了。

唯有墜在最后的秦連彪,原是特地跟過來看熱鬧的,突聞這話兒,滿臉的嗤笑就僵在了臉上,臉色都變了,跳出來一徑兒竄到秦老爹面前,就嚷嚷了起來。

秦連彪的父親秦觀來與秦老爹是出了五服的同族兄弟,兩人同年,生日只差月余,又性子相投,在家時就能玩到一塊。逃荒一路那么些年更是相互扶持相互支撐著才保住了性命,自是比之有些個同胞兄弟還要來得親厚的。

后來相繼成家,看著秦老爹打算在這周家灣落戶,秦觀來便也索性跟著在這落了根。只人雖安定下來了,心里還是想家的。又素喜吃酒,吃醉了就喜歡懷念老家的種種好處。年長月久的,聽的妻子兒女亦是動心了起來。

二十來年前,秦連彪兄妹兩個尚未長成,秦觀來就因醉酒失足摔死了。那年頭,皇帝家都沒有余糧,老百姓家,家家戶戶日子更是過的艱難。這孤兒寡母的,即便有秦老爹一家竭力照應著,日子依舊不甚好過,娘叁就更是動了返鄉的念頭了。

老家多好啊!

房子地要什么有什么,更別說還同人合股開了一間官醬園呢!那園里可是足足置了兩百來口大醬缸,還雇了二三十個朝奉醬工。到了年節忙時,還要雇忙工。都說荒年熟醬園,這可是來錢的祖宗。一年到頭的,可得賣出去多少秋油伏醬應時茶食,能賺多少銀錢啊!況且就算官醬園已是不在了,族里頭還有七百來畝的良田呢,不用種地就有糧關就有布領,天底下也再沒這樣的好事兒了。再退一步,就算族田也沒了,族里頭還有那么些能人呢,他們孤兒寡母的,總不能不管他們吧!

說到底,還是秦觀來自始至終都不肯相信那么大的一個家族,說沒就沒了的緣故。

在他想來,他們能逃出來,旁人說不得也能逃出來,總有人能幸免于難,總不至于就活了他們兄弟倆吧!

又這么些年過去了,說不得那些人早已重整了家業了。秦家人的秉性他是知道的,重信守諾,卻是并不擔心家業被人私吞的。

這些零零碎碎的話兒都是秦觀來喝醉后灌輸給妻子兒女的,到底說了什么,醒來后他自己也已不知,卻不知年紀尚幼的秦連彪已是點點滴滴都牢記在了心頭了。

每每想到當年家中如何富庶,祖父如何精明能干,秦連彪就心痛的不得了。又可惜的不得了,當年老頭子逃命出來的時候怎么會沒顧上金銀細軟的,否則他們娘幾個哪要遭這般罪!

尤其這一年上天災不斷世道艱難,人心也趨于浮躁機詐不知足。秦連彪就更是瘋魔了似的纏上了秦老爹,一心想回北地老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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