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春風

第七三九章 天青青

高黎二人都是寒門出身,又做了幾年御史,平時交結的也都是同樣的寒門學子或沒有背景的御史,他們的人生目標,就是要做孤臣、直臣,兩袖清風,名留青史,把莊淵當成奮斗楷模,總是認為是金子總會發光,揪出大奸大惡之徒,就是他們發光的那一天。

因此,高黎二人生平最看不起的,就是秦玨和閔濤這種人了,靠著祖宗幾代人積累的人脈、名聲,剛剛出仕便平步青云,別看他們一個是狀元,一個是探花,若不是有家族罩著,又有鳳陽先生這個強有力的后盾,他們哪來的仕林名聲,年紀輕輕便躋身三四品大員之中?

越是自己無法涉足的階層,便越是要想當然的猜測、貶低、吐糟。

閔濤的這番話雖然是有袒護秦玨之意,但是也是對他們兩人的告誡。

這灘渾水不是你們能淌的,如果真是秦家內部的爭斗,你們就是秦家人拿來當炮灰的,而且還是得不到好處的炮灰。

如果這不是秦家人搞出來的,那就是更大的事了,也就更不是你們能摻和的了。

且,過來人都知道,只有十年寒窗苦讀是讀不出進士的,讀書要花錢,吃飯要花錢,一次次趕考也要花錢,但凡是寒門出身的,哪個都是砸鍋賣鐵,耗光家財才有了今日成就,做官以后便要報答父母,報答桑梓,你們若是沒有了頭頂的烏紗帽,每年的微末俸祿,家鄉的父母兄弟怎么辦?

高黎二人當然也聽出了閔濤的話中有話,只是他們想得很偏激,閔濤就是說他們的份量不夠,根本不足以捍動秦玨這棵根基牢固的大樹!

這是赤裸裸的蔑視!

士可忍敦不可忍。

高黎二人互望一眼,倨傲地對閔濤道:“閔大人不必浪費口舌,我等既然來擊鼓鳴不平,早已將生死置之肚外,我們身后站著的是大周朝萬千學子,拼卻我等的烏紗,也要將秦玨這個不孝不義之徒繩之于法,還仕林清明,人間正義!”

二人慷慨激昂,擲地有聲,閔濤自愧不如,你們身后都有萬千學子了,你們當然不怕了,好好好,本官成全你們,免得你們認為本官偏袒,你們若是真的烏紗不保,少了兩個傻缺,那就是仕林之福,百姓之福。

閔濤決定從今天起一定要親自監督兩個兒子的功課,若是也讀成這樣的一根筋,還不如不讀,閔家子孫又不是考不上進士就沒有出路了。

他很痛快地接了狀子,又因是御史參奏三品大員,便讓人立刻送進宮,呈給今天當值的閣老,武英殿大學士韓前楚。

然后,他讓人上了茶,招待兩位御史,自己則借口要處理公文,到另一間屋子里歇著去了。

他的貼身隨從,早就跟著進宮遞折子的人一起,從大理寺正門里出來,往九芝胡同給秦玨報信去了。

閔濤就是不報信,大理寺門前鳴鼓這么大的事,秦玨也已經知道了。

他問清今天在大理寺當值的是閔濤后,也就不著急了。

閔濤是個頭腦清楚,思維敏捷的人,他知道要怎么做。

如果是別人當值,秦玨還會擔心那人會不會想從中和稀泥,把這件事壓下去,即使壓不下去,也會留中不發。

但是閔濤不是這樣的人,三言兩語壓不下去,閔濤就會公事公辦,然后再來給他報信。

果然,閔濤的人很快便到了,并且告訴秦玨,這件事很快便會擺到臺面上,讓他做好準備,因為今天在宮里當值的閣老是韓前楚。

韓前楚也是庶吉士出身,但是他出身將門,又熟讀兵書,還在翰林院觀政時,便曾跟隨當時的老驍勇侯去遼東打過韃子,后來進了兵部后,又多次領兵作戰,趙極親政后,他曾隨趙極多次御駕親征,性烈如火,卻很得趙極器重,以前李文忠還在時,沒少挨他的拳頭。

若是其他閣老當值,看到是參秦玨的,肯定會留中,與其他幾位閣老商議后再做定奪。

但是今天接到狀子的是韓前楚,那情況可就不一樣了。

馬市大案時,秦玨不但搞掉了趙宥的幾個人,同時也讓韓前楚損失慘重。

韓前楚當然也聽到傳言了,看到這狀子,他就笑了:“有趣有趣,這么大的事,當然要直達天聽了。”

反正直達天聽也沒他什么事,他是盡職而已。

宮里的消息很快便由特殊的渠道傳出來了,韓前楚把狀子呈上去了。

閔濤聽到消息,身姿如松地走出來,對高黎兩人道:“恭喜二位大人,韓閣老對此案非常重視,已經呈上去了。”

這么快?

高黎二人還在這里等著,也只是在等當值閣老是否會接下狀子而已,沒有想到不但接了,還給呈上去了。

他們并不知道韓前楚和秦玨有過過節,以他們的位置,還看不到上面的事。

兩人激動不已,不住稱贊韓前楚清正,是百官楷模。

閔濤心軟,不忍再看他們了,又回屋里歇著了。

可是令高黎二人意外的事,一向日理萬機憂國憂民的同德皇帝,卻對此事沒有任何反應。

他們二人在大理寺直等到日暮西山,也沒有聽到從宮里傳來的任何消息,更別說宣他們進宮了。

閔濤又出來了,他抱抱拳,道:“二位大人,明日再來吧,下官要回府了。”

平時這個時辰早就下衙了,閔濤是來值班的,也就留的時間長了一點兒。

高黎二人無奈,只好出了大理寺。

和他們想像的一樣,大理寺外果然聚積了很多讀書人,見到他們出來,就像是迎接凱旋的英雄,有說他們不畏強權的,有說他們公正賢明的,更有人抬著圣人像過來

兩人四目相對,全都信心百倍,頭上的朗朗青天,腳下是堅實大地,這一刻,他們就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亭亭白蓮,他們就是不懼風雪的蒼松翠柏,他們就是烈火焚燒若等閑的白石灰,就算不要頭頂的烏紗了,也要撥開烏云見青天。

他們被簇擁著走出六部前街,昂首挺胸宛如上陣的斗士,并沒有看到不遠處的一頂青布小轎里,有人含笑放下了轎簾。

很好,這兩個人挑選很很好。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