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羅錦言已經許諾豫哥兒,給三月做完周歲,就帶著他們去昌平羅家莊子里住些日子,可是豫哥兒還是放心不下今晚的燈會,所以他悄悄溜到松濤軒里。
自從秦玨讓豫哥兒出了正月就搬到前院,豫哥兒就成了前院的常客,而且有機會就往松濤軒里來。
今天他剛進松濤軒,就被秦玨讓人拎了進去。
他被秦玨放到下首的太師椅上,這才看到滿屋子里都是人。
張氏三雄和若谷都在,他們垂手站在一旁。
還有一些人他是認識的,比如汪魚、徐嶺、師正倫,這三個都是父親的幕僚。
也有幾個人他不認識,太陽穴鼓鼓的,很像彭師傅說過的武林高手。
這些人都是坐著的,而且都是坐在他的下首。
豫哥兒立刻挺直背脊,把屁股往外挪,雙腿盡力下伸,努力讓腳尖能觸到地面,幾乎是半坐在太師椅上,這個姿勢雖然很累,可是卻能顯得他的個子高了些。
如果元姐兒在家就好了,他就可以把這件事告訴元姐兒了。
娘已經說了,出了正月,除了家中長輩以外,府里的下人都要改口叫他大少爺了,再也不能豫哥兒豫哥兒的喊了。
他是大少爺,元姐兒就是大姑娘,三月還是三月,可憐的小不點兒,還要再等四年,才有變成二少爺。
豫哥兒沾沾自喜,可是他不能笑出來,因為爹爹正在和屋里諸人商議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他聽到徐嶺對父親說道:“高帆和黎勁竹平素來往的都是同科和同在都察院的御史,再就是來京城打秋風的窮親戚們,學生查過,從大年初三到昨天,他們兩家只接待過四撥客人,這四撥人也都查了,沒有特別之處,但是大年初十那天,高帆和黎勁竹同被邀請,去了梨香小筑。”
豫哥兒不知道誰是高帆,也不知誰是黎勁竹,但他去過梨香小筑。
是五叔父秦珈帶他去的,說是要在他十五歲之前,把京城內外所有公子哥兒愛去的地方都去一遍,當然,十五歲以后,他就能自己去了。
豫哥兒原以為梨香小筑里會有很多梨樹,一伸手就能摘個大鴨梨,可是那里非但沒有大鴨梨,就連梨樹也只有幾棵而已,上面當然也沒有鴨梨。
梨園小筑里最多的就是戲臺,大大小小的戲臺,裝潢得美侖美奐。然后呢,還有很多很香很美的姐姐,可五叔父卻說,那些姐姐其實都是男人假扮的,有個姐姐要摸他的臉蛋,被五叔父身邊的小廝伸手擋開了。
回來的路上,五叔父買了一把紅毛人的口琴賄賂他,反復叮囑,讓他不要把去梨園小筑的事告訴他爹他娘。
他沒有告訴爹娘,他只告訴了元姐兒,于是過了幾天,五叔父又尋了一只紅毛人的小雞啄米賄賂元姐兒。
此時聽到徐嶺說起梨園小筑,豫哥兒立刻用小手捂住了嘴,不能出賣五叔父,不能說。
不過,他很快就知道了,原來屋里的這些人,連同他爹,好像全都知道梨園小筑。
他聽到師正倫尖聲笑道:“原來這兩位大清官還好這口兒,沒想到啊。”
師正倫是去年才來到父親身邊的,是沈伯伯身邊的幕僚引薦的,父親常常單獨叫他說話。
可是豫哥兒覺得師正倫說話的聲音像只老母雞。
徐嶺看了師正倫一眼,慢悠悠地道:“梨園小筑本就是文人雅士愛去的地方,你別想歪了,那里的酒菜貴得離譜。”
秦玨點點頭,問題所在并不是高帆和黎勁竹去了哪里,而是這個地方本就不是他們能去的。
他示意徐嶺繼續說下去。
徐嶺道:“剛好,學生在梨園小筑里有個同鄉,據他所說,高黎是被邀請參加詩會,這次詩會是一群過年不能返鄉的江南學子發起的,大家湊銀子,在梨園小筑包下了幾間雅室,高黎二人雖然并非江南人氏,但是朋友托朋友,就把他們也請來了,且,在座眾人只有他們二人是兩榜進士出身,到了之后自是被奉為上賓,坐了上座。”
汪魚聽得直皺眉:“明年并非大比之年,這些人過年不回江南,留在京城做什么?”
秦玨冷笑:“想來就是潭柘寺里的那群人里的了。”
鳳陽先生張謹主持編撰要流芳千古的不世之作《同德大成》,除了在翰林院、國子監、太醫院、欽天監以及六部五寺抽調人手之外,還破例在金陵、揚州、蘇州、杭州和無錫選拔五百余名學子,一起參于編書。
而此次編書的都總裁就是江南史學大家柳村。
因為翰林院地方有限,《同德大成》開始編修不久,便移到潭柘寺了。
秦家借出天心閣大批藏書,因而朝廷不但追封秦老太爺為光祿大夫,還任命秦家族長秦燁為副總裁。
這幾年來,秦燁有一大半的時間都是在潭柘寺。
在編書期間,凡參與編書的人除非是被朝廷另有調派,否則都不能離開京城。
因而,過年期間依然滯留京城的江南學子,十有八、九就是在潭柘寺里編書的那些人。
徐嶺微笑:“不錯,應該就是他們,這些人在潭柘寺時與大老爺相識,聽說了大老爺的不幸,群情激憤,席間更有人寫了很多歪詩辱罵您,不提也罷。”
豫哥兒終于聽明白了,原來是有一群壞人跑到梨園小筑,寫信罵他爹!
爹爹說過,寫詩罵人的都是沒本事的,男子漢大丈夫不應該那樣做,想罵誰就罵過去,罵不過就打,若是用拳頭打不過,那就用腦子想辦法把那人打趴下。
豫哥兒撇嘴,嘴上不說,可是在心里對那些寫詩罵他爹的人鄙視一番,別讓他遇到他們,否則,一定把他們全都打趴下。
徐嶺繼續說道:“群情激奮,大家都喝了很多酒,并且讓伙計找來一只大公雞,喝了血酒,算是歃血為盟吧。”
一個坐在下首,豫哥兒不認識的人笑了出來,豫哥兒見那人的一雙手像蒲扇那么大,很是威風。
那人問道:“既是歃血為盟,不是應該割破手指嗎,怎么還用大公雞?“
豫哥兒終于忍不住了,他脆生生地說道:“我知道,他們怕疼。”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