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樓春

第六十二章 生辰

秦含真知道薛家二房終于乖乖掏銀子付罰銀時,已經是臘月十九日,秦簡十八歲生日當天了。

秦簡這個生日,本來比往年生日有些不同,只是他一個小輩,若是大擺宴席慶賀生辰,又怕他受不住這福氣,更容易惹來外界非議。所以長房幾位長輩商量過,決定給他擺個小小的家宴,只長房、三房的人再加上盧家聚在一處吃頓飯,再叫一班小戲來唱幾折戲,哄哄老人家們開心,也就是了,不必驚動了外人。不過,近來由于秦幼珍常往二房去,秦伯復跟長房、三房的關系有所緩和,姚氏便也意思意思地讓人給二房送了帖子,本來也沒指望秦伯復一家會來。

誰能想到,秦伯復就真的來了呢?

他不但來了,還帶上了小女兒秦錦春與兒子秦遜。

老母薛氏如今還受傷在床,自然是不能來的。妻子小薛氏要管家,要侍候病人,同樣不能來。長女秦錦儀還在禁足中,又三番四次得罪長房與三房,他難得地聰明了一回,沒把她帶上。小女兒素來跟長房與三房要好,自然要隨行。至于那在長房與三房的人面前存在感不是很高的庶子秦遜,則是他覺得兒子長大了,需要多跟兄弟們親近親近,就順手給帶上了。這是他唯一的兒子,他可沒有什么庶子上不了臺面的想法,反而鼓勵秦遜跟秦簡等堂兄弟們交好。

這些天,他承了長房、三房的情,終于重新感受到了有兩家侯府撐腰的風光,心里再一次后悔當初豬油蒙了心,竟然主動提出了分家。若是當初沒分家,他還是侯府的老爺,還能繼續享受這等風光呢,又怎會混得這么不如意,連官職都要丟了呢?他心里暗暗地再次對母親薛氏生出怨恨來,只覺得如果不是她當時堅決要分家,自己又怎會淪落到這等境地?卻是把自己那時也同樣巴不得分家,好擺脫長房束縛,盡快跟蜀王府聯姻的事實給忘得精光。

分家已是事實,就算秦伯復想要重新回到大家族來,長房、三房皆已分府,財物、產業、人口都已安放妥當,也沒有回轉的余地了。秦伯復一邊悔恨交加,一邊囑咐兒子多與兄弟姐妹們親近,為的就是希望他將來還能繼續仰仗兩家侯府,前途順利,再結上一門好親,一輩子安享榮華富貴。

他不過是一廂情愿罷了,秦遜倒是非常聽他的話,殷勤地纏上了幾位堂兄弟,尤其是秦簡這位小壽星,他幾乎粘在秦簡身上了,一整天都跟進跟出,隨時隨地都能說出幾句奉承討好的話來。對于同樣庶出的秦素、秦順,他倒是有些淡淡地,大約也是看穿了他們在長房沒啥分量,不值得結交,心里同時還十分遺憾,怎的三房就沒個男孫在京城,能讓他多交上一個朋友呢?

秦遜如此粘糊,秦簡有些受不了。他連自家親的庶弟都不怎么親近,更別提是素來不和睦的二房的庶子了。可人家笑臉相迎,他也不好板著臉相對,他的教養不允許他做出失禮的事情來。沒辦法,他只能暗示庶弟秦素幫忙絆著秦遜些。秦素雖說是個小透明,一向被嫡兄嫡妹漠視慣了,但還真的沒法拒絕嫡兄的要求,只得假裝久不見面想念堂弟了,拉著秦遜說起家常話。秦簡就趁機與盧家表兄弟兩人一道,到松風堂去給祖父敬酒去了。

承恩侯秦松深居簡出已久,他平時也不出府,就在松風堂里跟幾個愛妾廝混,每日喝酒玩笑作樂。幾年的時間,他又添了兩房美嬌娘,但杜鵑卻一直很得寵,地位屹立不倒。

據聞她前年曾經有孕,秦松那時歡喜得不得了,一心盼著她能生出個兒子來,好讓自己用心調|教長大,養出個聽話的孝子。無奈三個月不到,胎兒就掉了。秦松疑心是許氏做的,鬧著要細查,誰知卻查到了一個新納不久正受寵的美妾頭上。杜鵑一番哭訴,秦松就狠心把那罪魁禍首給攆到尼姑庵去了。美人嬌弱,哪里受得了清苦生活?不到一年就病死在庵里,半點兒痕跡不留。杜鵑經此一劫,再也沒有過懷孕的跡象,但秦松反而更加憐惜她。哪怕再納新人,也沒人能越過她去。

今日長孫生辰,秦松自然不用操心什么宴席,自有人會把上好的席面奉到他跟前去。他如今在這承恩侯府里,自問是個失意人,心里憋了無數怨氣,卻又沒處發,因得一個愛妾杜鵑相陪,慢慢的也沉溺在這花天酒地美人相伴悠閑自在的生活中了。雖然他心中仍有怨氣,卻已經不再惦記著什么名利權勢,反而覺得這樣富貴自在的日子多上幾年才好。秦簡來給他磕頭,盧家兄弟來向他請安問好,他隨口說了兩句套話,便急不可耐地把人打發走了。杜鵑叫了兩個年輕的美貌通房,一會兒過來陪他打馬吊。他如今正手癢呢,哪里有閑心多理會孫子與侄外孫?

秦簡受了祖父冷待,也不在意,反而還溫言安撫了盧家兄弟。盧初明與盧初亮兩個卻是早就從父母處聽說了承恩侯性情為人,也不在意,與秦簡一道,有說有笑地去了內眷席上,給許氏磕頭問好。

到了女眷席上,這表兄弟三個就分開了。秦簡往祖母、叔祖母、母親、嬸娘們跟前轉了一圈,就轉回到了姐妹們這邊,方能歇一口氣,能坐下喝杯熱茶,吃幾筷子熱菜,悠哉游哉地說笑幾句。瞧見二房的堂妹秦錦春也在這里,他便忍不住抱怨:“今日伯父都囑咐了遜哥兒什么話?從前他在府里時,也不見他這般粘我。今日就差沒貼在我身上了。”

秦錦春笑道:“還能有什么話?不就是讓遜哥兒多跟哥哥們親香親香,日后好求你們提攜么?我倒是勸過遜哥兒,得閑不如多讀點兒書,將來認認真真地考學,科舉入仕,方是正途。他有長進,長輩們要提攜他也容易。不過他看起來并沒有把我的話放在心上,因父親跟他姨娘都囑咐他多與哥哥們在一處,就牢記著要粘緊大哥了。大哥不必理會他,若是厭煩了,只管跟他直說,叫他離遠些。他還沒那膽子,敢惹了大哥不快呢。”

秦簡道:“不過就是今天一天罷了,家里人都這般高興,我也懶得掃興了。如今素哥兒絆著他,我便進里頭來躲一躲。回頭我再回前面去,就往三叔祖身邊坐去。若遜哥兒有膽量繼續粘著我,一起去聽三叔祖的訓示,我倒要佩服他是個有毅力的人。”

秦錦春哂然一笑。

坐在旁邊另一席上,年紀最小的秦錦容忍不住開口了:“四哥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以前他沒那么厚臉皮的。”

這個問題要回答起來可就復雜了。幾位做哥哥姐姐的對視一眼,都覺得眼下不是解釋的好時機。秦錦華便道:“五妹妹,這個說來話長,告訴你,你也不懂。等將來你長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秦錦容撇嘴:“二姐姐這是哄我呢?我平日里功課也不差,怎么就聽不明白了?”

坐她邊上的盧悅娘笑著將手里剛剝好的一個桔子遞給她:“五表妹,你替我嘗嘗這個桔子甜不甜?”

秦錦容忙接了過來,吃了一瓣:“甜!盧表姐也吃。”說著掰了一半還回去,盧悅娘笑瞇瞇地接過來,與她一起吃起來,邊吃還邊討論起席上的果品糕點哪一種好吃,進而延伸到自家愛吃的點心種類去。先前那個問題,不知不覺間又被忘記了。

秦簡繼續問秦錦春:“二叔祖母的傷情究竟怎樣了?大妹妹的腿可好些了?能下地行走了么?”

秦錦春道:“祖母的傷本來已經有起色了,只是她老人家聽了大夫的話,擔心自己日后會癱了,沒法走動,因此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平躺在床上,動都不敢動。因躺著不方便吃飯,她如今只吃些粥水補湯,人都瘦了兩圈,說話也有氣無力的,不過脾氣倒是好了不少。每天也不再動不動就罵人了,只是心情仍舊好不起來。有時候她會想念薛家的人,想把人請過來說說話,但有時候,她又會埋怨薛家二房狠心絕情,薛家長房遲遲不曾上京。其實都是老人家碎嘴罷了。母親與我每天就哄著她,倒也不算辛苦。”

至于秦錦儀,秦錦春就說不清楚了:“大姐姐如今仍在禁足中,不能出房門。我聽說她如今起居皆在大炕上,很少下地走路,大約腿上的傷還沒好吧?但她每天都認真吃藥,傷口上要敷的藥也不含糊。雖然常常罵那藥氣味難聞,但還是依照大夫的囑咐用了,不曾偷懶,想必她也盼著能早日傷愈呢。沒有祖母撐腰,父親又生了她的氣,大姐姐如今也乖覺起來了。只是我不能去見她,因為一見到我,她嘴里就不會有好話。我每日忙著幫母親料理家務,給祖母侍疾,哪里還有閑心理會她的小脾氣?因此我幾乎從不去瞧她,只每天在母親那里,聽丫頭們回稟幾句大姐的起居飲食,關心一二,也就罷了。”

秦簡笑道:“四妹妹你是個溫和厚道的人。大妹妹能有你這樣的妹妹,實在是她的福氣,只盼著她能早日醒悟,懂得惜福才好。”

秦錦春抿嘴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紅臉,忙轉頭跟秦含真說話去了。

秦簡在妹妹們席間坐了一會兒,正要打算回前頭去,卻瞧見他的幾個大丫頭結伴而來,笑吟吟地要給他拜壽。他忙笑著擺手道:“早上起來已是拜過一回,可別再鬧了。今兒你們也有一桌席面,快吃去吧,只別多喝了酒。”卻又多跟流輝說了一句,“方才聽我母親說了,恭喜姐姐。”流輝臉一紅,低下頭去,忙扯著其他丫頭,行過禮走了。

秦含真瞧得奇怪,小聲問秦錦華:“流輝姐姐有什么喜事嗎?”秦錦華抿嘴笑道:“她要放出去嫁人了,自然是喜事。不但她,連我屋里的描夏,也到了年紀。母親已經給我挑好小丫頭了,年后就會來上差。”

秦含真恍然大悟,笑著正要說話,忽地腦中一閃,想起了一個人來。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