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柏沒怎么把王家子弟放在心。就算他們要京考會試又如何?且不說能不能取中,取中后又能不能在殿試中被皇帝點一個好名次,進入翰林,就算他們真的入了翰林,將來的前程也夠嗆。
難道如今王家無人在翰林院嗎?皇帝不肯用的人,還能有什么前途?任王家如何打點鉆營,皇帝只需要一個眼色,自有懂得揣摩意的人會將王家人丟到清水衙門又或是窮鄉僻壤去,還能美其名曰歷練。如果歷練不出來,那就是王家人沒本事,還能怪旁人不給機會嗎?
只要王大老爺沒有官復原職,年輕一輩的子弟要升到能手握大權、影響朝局的地位,沒個二三十年的功夫,完全是妄想。而王大老爺一個告了老的人,怎么可能官復原職?倒是他的長子可以爭一爭,但同不同意他起復,起復后又會被安排到什么職位,那就要看皇帝的心情了。
王家從回鄉的那一天起,就已經是朝臣心目中的失敗者,所有人都知道皇帝不待見他們,太子也看他們不順眼,是因為王二老爺臨終前求了恩典,王家人才能平安順利地脫身回鄉的。時過境遷,王家曾經的盟友是否還在原本的實權位?又是否還初心不改,愿意與他家聯盟?誰都說不準。如今的王家,早已沒有了當年的資本。就算真的成功回到了京城,又能成什么氣候呢?
秦柏如今更擔心王家的那些姻親。
王家當年如日中天,除了王大老爺的兩個嫡出女兒,因為出身與年紀都合適,嫁給了趙碤與趙碩這兩個近支宗室子弟,謀求皇嗣之位以外,其余女兒嫁的都是皇親勛貴或高官顯宦之家,哪怕是庶出的女兒,也都嫁得很好。不過,她們嫁得再好,也有著出身的天然劣勢,并不曾匹配高門大戶里可以支撐門戶的長子嫡孫。憑著姻親關系,王家可以從親家們那里得到一些支持。如果王家真的成功把宗室女婿捧了皇嗣寶座,親家們也樂得錦添花。但如果他們沒能成功,親家們卻不會看在一個兒媳的面子,拋家舍業地為王家的野心出力。
王大老爺當初之所以要冒險去拉攏那些軍中將領,意圖染指軍權,也與此脫不了干系。他本以為與手握軍權的將門聯姻了,就可以得到對方的助力,沒想到人家光棍得很,他的女兒也不是天仙,沒有一嫁人就能讓婆家下都為之傾倒的本事。他見自家處境越發不妙,親家卻好象沒事人兒一般,才會明知犯忌諱,還是向軍權伸手了,也因此被跺了爪子去,他那親家倒是安然無恙。
王家失勢后,這些姻親多少受了些影響。并不是官面的影響,而是一種隱形的,卻被眾人所公認的影響,仿佛他們娶回去的王家女,是什么污點似的,還有些女眷會在私底下議論些是不是該疏遠他們的話,以免他們家受姻親連累時,牽連到自家頭。公婆丈夫厚道的,還可以當沒事人兒一樣,頂多就是讓兒媳少跟外人打交道,深居簡出一些公婆丈夫刻薄些的,冷落嫡妻、另納良妾,甚至是寵妾滅妻的,也不是沒有過。有一位王家庶出的姑奶奶,就在這幾年間被氣出了病,凄凄慘慘地病逝了的。
當然,這只是少數,王家的姻親們,能被王大老爺看,自然不會是花架子。即使親家倒了霉,他們也依然有能力保住自家屹立不倒。只是相對而言,他們離權力中樞確實是遠了一些。皇帝并沒有剝奪他們的權利與地位,但也會對他們存有幾分疑慮,不再象從前那樣重視、信任。短時間內看著還好,時間長了,自然會不利于他們子孫后代的發展。
秦柏知道皇帝有心不再重用這些人家,打算漸漸地就讓他們淡出權利中心,心里免不了會有些擔心。這些人家有資歷有實權,能甘心接受這樣的安排么?真論起來,其實他們也沒做錯什么事,頂多是看到王家得勢了,便錦添花地跟他家結了親,以圖日后,顯得有那么一點不夠純粹與忠誠而已。但王家人要犯忌諱的時候,他們沒跟著糊涂,足以證明他們還是忠于皇帝與朝廷的。皇帝若要溫水煮青蛙,那青蛙也未必個個都察覺不到水溫有異的。萬一他們有了怨言,對皇帝,尤其是對將來要繼位的太子,可就不大好了。
秦柏就提醒趙陌:“最需要留心的,就是云家。云家是開國功臣之后,執掌京西三大營之一,在軍中地位超然。云老元帥去年夏天告老,由長子接手軍權,但主帥之位卻由馬老將軍領了,云家長子只做了個副將。真論起來,馬老將軍也不過是比云老元帥年輕了三四歲而已,本也是將要告老的年紀,皇卻讓他接了帥印,云家人怕是有所察覺了。云家二兒媳就是王家四姑奶奶,生有二子,聽聞在云家頗得長輩歡心。倘若你父親與趙碤能通過王家四姑奶奶,說動云家站在他們這一邊,軍中不穩,皇定會頭疼不已。你要仔細留意你父親那邊的消息,若是他犯了糊涂,你能勸就勸,不能勸,就知會太子殿下一聲,好讓殿下有個防備。”
云家,就是秦柏先前提過的,與王家是姻親,四五年前卻沒有出手相助,以至于王大老爺只能另想辦法插手軍政的那一家子。
因此趙陌就想不明白了:“云家四年前沒有犯糊涂,如今又怎會犯呢?王家四姑奶奶再得長輩歡心,她也不過是個次媳而已。王家家大業大,哪里就會為了她一個,甘冒風險做大逆不道之事?”
秦柏嘆了口氣:“從前倒罷了,他家長子是個明白人,在軍中也頗有威望,乃是云老元帥看重的繼承人。可去年冬天,云家長孫夭折了。云家長子只此一子,其弟卻與王家四姑奶奶育有二子。如今長孫夭折,云老元帥便只有兩個二房的孫子可繼承香火了,這王家四姑奶奶在云家的地位,自然與從前不同。今年過年,她與在京城的幾個姐妹來往比往年要頻繁得多,尤其是與王三姑奶奶與你的繼母。這其中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勾當,令人不可不防。”
最關鍵的是,云家跟鎮西侯府不一樣。鎮西侯是駐邊大將,西南邊境離京城幾千里遠,只要有可靠的將領接手鎮西侯在西南邊境的防務,軍中就出不了亂子,而鎮西侯回家后,只要不再任實職,他手下就沒有了可用的兵,對朝廷能造成的影響不大。云家手里掌握的是京西三大營之一,離京城近在咫尺,手下又有許多京城出身的小將領,其中不乏各勛貴人家的子弟。云家的兒子們自小在京中長大,交游廣闊,跟京西另外兩座大營的統領也交情不淺。他家若有心要幫王家或是趙碩趙碤做些什么,皇帝可就不好提防了。若非如此,皇帝也不必耗費心思,企圖削弱云家在軍中的權柄了。
秦含真聽到這里,補充她聽說過的一個小道消息:“傳聞云家長媳生兒子的時候傷了身體,不能再生育了。但云家長子跟她感情深厚,不肯納妾,喪子后就等于是絕了香火。云家還有人提議,把云家次子的兒子過繼一個到長房去呢。如此一來,云家將來還不是要落在王四姑奶奶的兒子手中?云家長媳因傷心獨子之死,一直病著,家中中饋如今是由次媳掌管。王四姑奶奶正是志得意滿的時候,也難怪她行事會變得張揚起來。她肯定巴不得王家恢復往日的風光,她也就不必再被人輕視了。況且,王家若不能翻身,她的兒子身為王家外孫,又怎么能順利接掌云家的軍權呢?無法接掌軍權,他們又算是哪門子的云家繼承人?”
趙陌聽懂了,他也聽說過一些云家的事:“云家……可不只有兩個兒子,云三爺還年輕,雖說他夫妻倆連生了三個女兒,但誰說他就不會生出兒子來,過繼到兄長膝下為嗣?那日大朝會,我隱約聽見誰打趣說云家小兒媳又有身孕了,不知這一回會不會又給云老元帥添個孫女。怪不得王四姑奶奶要著急了。”
不但王四姑奶奶要著急,云家其他人也著急了。倘若云家三奶奶這一胎還是女兒,將來又生不出兒子,那云家將來就真的只能指望王四姑奶奶的兩個兒子繼承家業了。如果因為他們身帶有王家的血統,而無法順利接掌云家的軍權,那云家就注定要敗落。別說是事關切身利益的云二爺與王四姑奶奶,就連云老元帥,也不可能等閑視之。
趙陌如今算是明白了自家父親的想法了,估計是覺得云家情勢有變,倘若王家女能翻身做主,自家也就有望靠著那份姻親關系,謀些好處了吧?只是這種想法何其天真?趙陌不太看好自家父親的打算。即使王四姑奶奶有心要助娘家東山再起,那也不代表王家真能成功回到朝廷的權力中樞,并且對趙碩提供切實的助力。
趙陌對秦柏道:“舅爺爺放心,此事我已知曉,定會小心留意的。若我父親那兒有什么異動,我就立刻報東宮,絕不會讓京西三大營有所不穩。”
秦簡贊許地微笑點頭:“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牛氏對這些爭權奪利的東西并不在意。她看著時候不早了,便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好了,快吃午飯了,有話等吃完了再說吧。你們總是一聊起朝廷的事,就沒完沒了的,真當自己是鐵打的,不用吃飯么?”
秦含真笑著挽住牛氏的手臂,扶她起來:“祖母別生氣,忙活了一早,祖父和趙表哥其實早就餓了。您就算不催他們,一會兒他們也能主動開口要點心的。”
趙陌笑著扶住趙陌,走在了另一邊。他抬頭望向秦含真,正巧秦含真也轉頭望過去,兩人對視了一眼。
趙陌翹起嘴角,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秦含真嗔了他一眼,做了個鬼臉,就轉過頭去不搭理他了。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