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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將門
柱國將軍府馬家的宴會,畫風跟秦含真平時見慣的不太一樣。
也許是因為馬家是武將人家的關系,交往的人家也大都是武將人家。再加上馬老將軍平日的為人作派,很有些獨來獨往的意思,在京城遠遠說不上交游廣闊。因此,今日受邀前來給他老人家賀壽的,幾乎都是武將人家,至少也要是永嘉侯府這樣,家中子弟多在軍中任職的,又或是父祖一輩在軍中頗有威望的人家。單純的外戚、文官,通通都不會出現在馬老將軍的壽宴上。
宴會仍舊是分作內外兩場,外場專招待男賓,席上的菜色都是大魚大肉,上的也都是好酒烈酒,客人們來了,老將軍一家招待他們,絕不會斯斯文文地請人吃菜,而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仿佛不把人灌死了,就是老馬家不夠好客。永嘉侯秦柏還是事先跟馬家人打過招呼,才逃過了一難。旁的武將知道他是圣眷正隆的國舅爺,人也斯文和氣,便也沒有為難他。
男賓席上還請了戲班子來搭臺唱戲,唱的戲也跟尋常壽宴上唱的曲目十分不一樣。通常這種喜慶的場合,設宴的人家都愛叫人唱些大團圓、功成名就、熱鬧的戲,圖個吉利,但馬家不同,他家只唱武戲。嚴格來說,是只打武戲。
宴席還沒開始,戲臺上的武生凈末們就已經打上了,既有《三岔口》這樣打得妙的,也有《鬧天宮》這樣打得鬧的,其余諸如《長坂坡》、《一箭仇》、《朱仙鎮》等戲,更是不缺排場,戲臺上黑鴉鴉打成一片,戲臺下喝采叫好聲此起彼伏。哪位將軍、大人看得高興了,叫一聲“賞”,便有下人將事先準備好的金燦燦的嶄新銅錢往戲臺上灑。演員們高高興興地接了賞,觀眾們也高高興興地讓人看見自己有多么豪氣大方。至于是否有人看不得他這得意樣兒,要跟他比著來賞錢,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據說唱《鬧天宮》時,那位演美猴王的武生一口氣打了一百零八個跟頭,就看得十來位老少將軍喝彩不斷,灑到戲臺上的新銅錢都快將鋪滿整個戲臺了。為了騰出地方來給接下來上臺的演員,戲班子還專門派出兩個人來,出動了大掃帚和竹簸箕,才把賞錢掃了個干凈。
女眷席那邊沒有武戲可看,隔著一道墻,倒是能聽個響,但武戲這種東西,只聽響兒能有什么用呢?因此大多數人都不會去關注。她們在壽宴上,同樣也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武將人家的女眷,一般都沒那么多彎彎繞繞的心思,相處得好的人就有說有笑,相處不來就不搭理你,若是有矛盾的,換了個場合就能直接吵起來,甚至是打起來了,但今天要給主人家面子,彼此拿眼神斗過幾回合就算了,真要拼,那就拼酒。老娘們喝起酒來,也不輸給男人。喝酒定了輸贏,若有誰賴賬,那就是小狗!
這種直來直去的脾氣,倒是挺中牛氏的意。雖說她在宴會上也沒幾個熟悉的朋友,閔家婆媳們又都忙著跟馬家女眷說話去了,沒怎么顧得上她,但她與席上的其他女眷說話,倒還說得來。她欣賞這種率直的交談方式,又因為兩個兒子都是任的武職,本人也在西北邊城住了幾十年,跟其他將門女眷能聊得起來。別人說的話題,她基本能聽得懂,還能插上幾句,沒人會覺得她的言辭格格不入。若不是她身體不好,本身也不曾學過舞刀弄槍,她就真的要被這些將軍夫人們當成自己人了。
至于席上還有鎮西侯夫人這等不對盤的人,她就全當沒看見了。反正人家也無意理會她,她跟那種不知禮數的人有什么好談的?
而秦含真的感受,則跟自家祖父祖母有些不太一樣。武將人家的閨女,雖然愛舞刀弄槍的占多數,但也不是沒有斯斯文文的姑娘,當中還有熟讀詩書的小才女呢。秦含真是文武都學過一些,但在武藝騎射方面,就只能說是學過,還遠不到出色的地步。她平日里出門交際又少,跟馬家、閔家的姑娘們雖認識,可她們熱熱鬧鬧地說起初冬時節去京郊山林里打獵的事兒,她就插不上話了。另外一撥姑娘不說游獵,倒是劃起了拳,行起了酒令,秦含真也有些汗顏,實在沒辦法插一腳下去。她雖然懂一點酒令,可劃拳就真的不行了,更別說還要跟人比喝酒……
幸好馬家的姑娘還記得時不時招呼她一把,令她不至于被冷落了,此外還有蔡元貞關照她。
蔡元貞一家也是今日的座上客。她父親是云陽侯,手中握有城衛軍大權,年輕時曾經在今日的壽星馬老將軍麾下待過幾年,后來獨當一面了,也依然對馬老將軍敬重有加,兩家關系很不錯。
蔡元貞在京城閨秀圈里,一向是文武雙擔,文能琴棋書畫詩書典故,武能騎馬游獵喝酒賭戲,哪個圈子都能混得好。秦含真手里還有她命人送到家里的請帖,受邀去蔡家的“琪園”參加賞春茶會的,幾位閨秀千金們約好了到時候要作詩呢。但今日蔡元貞到了馬家,也不提什么詩呀詞的,幾位馬姑娘與閔姑娘吵著要比射箭,她也能下場射上一輪,成績還挺不錯呢。
秦含真這種十箭里只能射中五箭,能中八環以上的寥寥無幾的成績,還真不大好意思跟人站一塊兒。
蔡元貞卻不會笑話她,還溫和地拉著她回桌邊坐下,問起她平日都是怎么練騎射的,倒比秦錦華要強些。秦錦華就不愛動彈,騎馬還好,射箭是真不行。她還跟秦含真說呢:“妹妹平日里也不愛出門,我們都不知道你喜歡些什么消遣。早知道你箭術比秦二妹妹強許多,去年秋天,我們去西山莊子上玩的時候,就把你叫上了。那時我們在莊子后頭的山谷里打獵,人人都有收獲,獨秦二妹妹什么都沒打著,她還氣得哭了呢。后來還是你們哥哥幫她獵了一只兔子,才叫她重露歡顏。”
秦含真不由失笑:“去年秋天的時候,我估計還沒回京城呢,就算蔡姐姐邀請了我,我也去不了。我那手箭術,也就是跟二姐姐比比,實在難登大雅之堂。蔡姐姐就別夸我了,沒得叫我臉紅。我平日里在書桌旁待的時間長些,確實有些忽略身體鍛煉了。回頭等天氣再暖和些,我就叫人在我院子里樹個靶子,再尋人做一把合適的弓來,我每日練上一小會兒,過幾年興許能真正有所進益。”
蔡元貞笑道:“妹妹也太過自謙了些,不過多練練騎射,對身體確有好處。”又問,“妹妹去年是去了嶺南么?聽說是坐海船回京城來的?真羨慕你,天南地北都去過,我還沒去過嶺南,沒見過大海呢。我哥哥在閩地駐守,就在泉州衛,是在海邊。他寫信回家里說起海是什么樣子的,我竟怎么也想象不出來。”
秦含真笑著說:“天津就在海邊。蔡姐姐若想知道,什么時候去天津瞧瞧,就知道了,離京城其實也不遠。我去年坐海船北上,就是在天津港靠的岸。”
兩人說得正高興,可蔡元貞一向受歡迎,旁人怎么可能容她躲懶?一位將軍千金因比射箭輸給了閔家一位姑娘,有些不甘心,正串連其他人,要再來一場小組對抗呢。蔡元貞在箭術上也算是好手,她們自然不能落下她。至于秦含真這種水貨,那還是坐在一旁老實圍觀的好。
蔡元貞推托不得,只得滿懷歉意地朝秦含真笑笑,便叫其他人拉走了。秦含真笑瞇瞇地看著一幫小姑娘們嘰嘰喳喳、一本正經地商量小組比賽的規則,心里覺得青春真是件挺美好的事。
小姑娘們熱熱鬧鬧地比起了射箭,秦含真在席上略坐了一會兒,吃了點菜,喝了兩口熱茶,覺得需要去更衣處解決一下生理問題,便起身去尋小丫頭帶路。
馬家準備給壽宴來客使用的更衣處,離席上并不遠,跟外院更不相通,倒是可以有效地隔絕不少言情小說慣常用的男女賓偶遇橋段。而馬家沒有花園,只有校場,宴席場地更是跟內宅相距不遠,幾乎是抬頭就能看見那一重重的院子,自然也不會有什么千金被引到僻靜處叫人算計這種事啦。正因為那道路實在是太過好認了,秦含真也沒讓小丫頭留下來等自己,直接把人打發走了。反正她解決了生理問題再回轉,也不會有迷路的可能。
外院戲臺上那一陣陣的樂聲叫好聲就是最好的指引了。內院女眷席上與戲臺也不過就是一墻之隔罷了,方向卻是不會有錯的。
不過,等秦含真從更衣處出來,洗了手,正打算慢慢踱步返回席上時,發現自己還是被套路了。她沒遇上男賓,沒被人算計,但卻好死不死地撞上人家姐妹私語,只是走得慢,靴底又軟,才沒叫拐角那邊的兩位姑娘聽到她的腳步聲,察覺到她的動靜。
她猶豫了一下,正想著是不是該放重腳步聲的時候,就聽得那兩位姑娘其中一人用有些急促的語氣對另一人道:“姐姐方才在胡同里,到底跟什么男人見了面?我才聽母親的意思,似乎祖母不知聽誰說了閑話,生氣得很。如今在馬家做客倒罷了,等回到家里,只怕祖母就要發作了。為著姐姐的婚事,祖母才責怪過母親自作主張,如今姐姐要是再出差錯,祖母只會怪罪到母親頭上。姐姐可得想好了要怎么回答才好!”
秦含真眨了眨眼,輕輕放下了腳。
在胡同里跟男人見過面的姑娘?莫非是蘇大姑娘?這是鎮西侯的兩個孫女在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