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萬賀眉心微挑,靜靜地看著薛成嬌,許久后,他搖頭嘆了一聲:“你是個聰明的姑娘,只是可惜了——”
至于可惜什么,薛萬賀沒說,薛成嬌也不想知道。
他說不出什么好聽的話來,薛成嬌太清楚了。
薛成嬌抿了抿唇:“二叔有什么話還是直說吧。”
薛萬賀吸了吸鼻頭,努力的讓自己平靜下去。
在沉默了良久后,他才終于又開了口:“答應我一件事。”
薛成嬌咦了一聲,瞇著眼睛向他看過去:“什么事?”
“我落得如此,可是陛下有旨意,家眷不累。”薛萬賀深吸了一口氣。
他是不爭氣,也確實一輩子一事無成。
一直到他兄長死后,才得到陛下的封賞,有了一官半職。
可是對待妻兒,他還是極好的。
如果是尋常的事情,倒也罷了,如今這件事,陛下雷霆震怒,下旨將他押解進京,不管怎么樣,他都沒有前程和退路了。
旨意下達的那日,他就托了人去高府,可是高崇避而不見。
從那時候起,薛萬賀就知道,事情絕對沒有這么簡單。
他只不過是貪污斂財而已,何至于就到了這個地步?
頭一次被拿住,高崇出面說項,知府讓他把銀子補上來,一切往事都不再追究。
這一次,雖然是陛下下旨,可是按高崇的名望,如果肯上書求情,再加上還有高孝禮和崔潤在,他也絕不會變成今天這樣。
所以這里頭,一定是有他不知道的事情,高崇才會這樣避諱。
他后來仔細想了想,也不怎么怨怪。
誠如薛成嬌所說,事情都是他自己做下的,他不可能再去怨天尤人。
當初,他仗著出身不錯,有薛家撐腰,又有兄長的功勞在,就以為無論做什么,總不可能會出大事。
等真的惹怒了皇帝,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所以到了今日,薛萬賀心中十分的篤定,高崇都已經躲開了,馮家更不會一頭扎進來。
陛下雖然說是家眷不累,可是馮氏和薛炳是富貴堆里長大的,一概的家產都被抄沒了,他們將來要如何活?
馮家剛尚了公主,絕對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去維護一個出嫁女,而且又是罪臣妻。
薛萬賀眼中痛了痛:“你給你嬸子送銀子回去,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對他們來說,都是雪中送炭。”
薛成嬌一聽這話,心里立刻就有了主意。
薛萬賀這是想讓她把馮氏和薛炳養起來啊?
薛成嬌不由的想要冷笑。
她要怎么去評價這位二叔呢?
從年輕的時候,就自私自利,幾次貪母親手里握著的那份家業。
其實在薛成嬌看來,當年他非要分家,要分財產,如果母親強硬一些,分文不給都是應當應分的。
祖父留下兩兒一女,她親姑姑又早死,出嫁沒幾年就過世了。
父親是薛家的嫡長子,薛家的一切,本就該是父親的。
母親肯點頭把家產分出來給二叔,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誰能想到,幾年之后,二叔竟還要重來一次。
薛成嬌覺得他很無理取鬧,又可笑至極。
時至今日,他又要來這套了嗎?
薛成嬌愣了愣,一只手撐在身后的圓桌上,身子斜靠在桌子上,冷眼看著薛萬賀:“你的意思,他們的后半生,都歸我管了?”
薛萬賀是不愿意點頭的。
說白了,他此時是有求于薛成嬌的。
他能夠坦然的上門去求高崇,因為于他而言,高崇始終還算是長輩,而且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者。
可是薛成嬌不同。
薛成嬌是晚輩,而且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
要他直說?
薛萬賀嘶的倒吸了一口涼氣:“你怎么說?”
薛成嬌努了努嘴,神色還是淡然又平靜的,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眼中也并沒有任何深思的跡象。
薛萬賀定睛看她,可是見她似乎毫無反應,心里就有點急,便催了一聲:“答應,還是不答應?”
“我如果說不答應呢?”薛成嬌反問了一句,撐在桌子上的那只手微微抬起,托住了腦袋,歪著頭看他,“我要是不答應,二叔打算告訴李大人,說我勾結朝臣嗎?”
她說完了,不由的冷笑了兩聲,也不等薛萬賀回話,徑直又發問:“我還想問問二叔,我憑什么答應你?”
薛萬賀料到了她拒絕,也料到了她會猶豫,可就是沒想到,她會反問自己,憑什么要答應。
“你……”一個你字丟出口,薛萬賀的聲音就不見了蹤影。
好半天后,他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來:“你這是不怕了?”
“不,我當然怕,”薛成嬌翻了翻眼,“一個弄不好,陛下龍顏大怒,我,甚至是舅舅,都可能會倒霉。”
“然后呢?”薛萬賀是真的有些急了,帶在身上的枷鎖被他重重的晃了幾下,發出沉悶的響聲來。
薛成嬌卻始終平靜,然而也正是她的這份平靜,更讓薛萬賀摸不著頭腦。
她說她怕了,可她的樣子又那樣平靜,絲毫沒有懼怕的痕跡。
“你既然怕,還問我憑什么?”薛萬賀眼睛瞇成了一條縫,死死的盯著薛成嬌,“就憑我能揭發你的真面目。”
“是嗎?”薛成嬌呵了一聲,“二叔,你大概是忘了,這事兒是你在求著我的。”
她淡淡的說完,又補充了一句:“給保定府的銀子,我送回去了五千兩。如果是尋常人家,足夠一輩子衣食無憂了,只是放到嬸子和堂兄身上,二叔覺得,他們能撐多久呢?”
薛成嬌一邊說著,一邊摸著下巴:“堂兄還沒有定親吧?將來再想說什么好人家的姑娘,不知道是要托借我這個縣主的名頭,還是要靠著薛家的勢了呢?哦?”
薛萬賀萬萬沒想到被她反將了一局。
在薛成嬌進來之前,他把這件事情已經算的十分圓滿。
當初馮氏確實說過,如今的薛成嬌伶俐的厲害,只是他沒當回事兒罷了。
她還不到十二歲,能厲害到哪里去?
可是今日,他確實是領教了。
薛成嬌說的不錯,這件事情,從一開始,就是他處于下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