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小面雪白又細如發絲,用了整個下午熬制的紅油。
面上鋪了碧綠的豌豆碎與果仁,還有幾片薄如蟬翼的牛肉,聞香撲鼻,賞心悅目,被顧晨簫小心端到慕容薇的面前。
“阿薇,吃一口長壽面,祝你長命百歲”,顧晨簫已然凈過手,依舊怕自己身上有著煙火氣。立在慕容薇兩步外的地方,笑容蓋過外頭滿天的繁星。
慕容薇卻不在意,含笑接過面來,又示意顧晨簫就坐在自己對面。
自此往后,不羨錦衣玉食與重樓高臺,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從碗里挑起面來,麻辣與鮮香,混合著牛肉軟糥與醇厚的口感,在那一瞬間便漫過慕容薇的味蕾,帶之而來的是久違的幸福感。
眉眼彎彎,更比天上瓊華璀璨。慕容薇斯斯文文吃著面,竟將小碗里一點羹湯也未留下。末了,輕舔了一下泛著油光的嘴唇,露出滿足的笑意。
兩人之間想說的話太多,留給他們的時間卻太少。
用過了面,再凈了手,轉眼間,月影便要西斜。再是不舍,也有正事要提,也終究要暫時分別。
慕容薇想起早間剛接的圣旨,露出踟躕滿志的笑意:“玉屏山的地,我已經拿到了,此后暗夜與出岫合作,更加盡善盡美。”
多想不去談這些煞風景的話題,顧晨簫卻也知道慕容薇的憂慮,輕拍一下她的手心,說道:“已與夏將軍談妥了,此前寒硯也傳了話過來。如今萬事具備,只欠東風,這幾日銅錫礦便該破土而出了。”
“果真?”慕容薇眼里亦有繁星閃爍,璀璨的亮光點點滴滴落在顧晨簫心上。
“果真,礦的位置已經確定,這才是我真正送給你的生辰禮。單等著夏將軍泒人,以大興土木的名義,挖出第一批礦藏,咱們先制一批刀劍試試”。顧晨簫耐心地解說著,不舍地放開慕容薇的柔荑。
玉屏山內,一共尋到三處銅錫礦。顧晨簫此前已與夏鈺之議妥,每個礦里都采取少量礦藏,要師傅們鍛造一批兵器,哪處的質量最好,便從哪處下手,保證鍛造的兵器精良無比。
方才與慕容薇說完這些,靜謐的夜里,便有鷓鴣聲聲劃破沉寂,是顧晨簫的侍衛在婉轉催促。
鷓鴣聲聲,越來越急,兩人知道分離在即,就著月光依依惜別,約下八月再見。顧晨簫的手憐憐不舍從慕容薇發間劃過,留了鄭重的承諾:“八月間,母妃會親自前來提親。你放心,一切有我。”
慕容薇亦是鄭重點頭,不管什么私相授受的禮儀約束,只露出甜蜜的微笑:“阿薇長發已然及腰,只待君與我插簪綰發。”
二更時分,兩人終于各自分手,顧晨簫與烈琴等人先出了枕霞閣。
與一眾賞月游覽、興致盎然的姐妹會齊,慕容薇的鑾駕隨后啟程。描了一眼車廂內,只有瓔珞隨行,羅嬤嬤已然借著回宮預備客房,早早將流蘇遣回,不叫枕霞閣的一幕落在吃里爬外的丫頭眼中一星半點。
隱隱的馬嘶聲傳來,持著夏鈺之給的令牌,已然出了皇城的顧晨簫勒住韁繩,再回望高高的西霞皇城,望著重新闔上的城門,久久不愿回眸。
直待隨從輕聲催促,他才毅然轉身,星夜踏上返程。
慕容薇一行分乘幾輛朱漆寶藍錦帷的馬車,緩緩行入宮中,早有羅嬤嬤領著流蘇迎上前來,立在門口含笑回稟:“各位姑娘的住處已然安排妥當,夜深露重,便請各自安歇。”
夏蘭馨走在最前頭,沖羅嬤嬤微笑頷首,由羅嬤嬤陪著往里走,卻命小螺將幾只荷包打賞立在身后的那些小宮女,連流蘇也一視同仁。
薄薄的荷包里不過半兩重的銀祼子,輕飄飄地沒有份量。小螺從瓔珞旁邊繞過,沒拿這些簡陋的荷包打點她,反而遠遠一拋,便落在流蘇的懷中。
純粹是打發粗使宮女的行徑,羅嬤嬤與瓔珞都不領這些東西。小宮女們喜笑顏開,流蘇捏著那只荷包,卻臊得滿面通紅。
瞅著夏蘭馨待自己陰陽怪氣,全然不同往日的友善,流蘇偏尋不到由頭。瞧著小螺走在夏蘭馨身后,仗著素日與她交情還好,便輕輕扯一下她的衣角,示意她留步。
小螺望著流蘇的眼分明是陌生人一般,將手輕輕一拂,后退了一步,聲音放得不輕不重,前后人都能聽到:“天色已晚,流蘇姑娘還有什么吩咐?若是沒什么事,我還要服侍云持姑娘進去。”
云持不夠身份,帶不進自己的丫頭,夏蘭馨便指了小螺暫時在她身邊服侍。見小螺停了步,云持便也安安靜靜立在旁邊,等著兩人說話。
流蘇只恨沒有地縫叫自己鉆進去,偏偏要撐住面子笑得柔婉:“不過想問問小螺姑娘,郡主與云姑娘那里還缺什么東西。”
小螺立住了腳步,似是認認真真回話,偏是句句下著套子:“多謝流蘇姐姐,小螺剛隨著郡主入宮,還未到過羅嬤嬤與姐姐準備的客房。這便進去看看,若有需要再來叨擾姐姐。”
主子們走在前頭,似是未留意后頭的動靜。唯有云持似是聽出小螺言語里帶著火氣,淺淺笑著喚了一句小螺:“快些,郡主與羅嬤嬤已然走在了前頭。”
小螺曲膝應了聲是,便衣帶飄風越過流蘇,恭敬地攙住了云持的臂膊,隨著她往前走去。
流蘇在宮里自來有體面,連那些尚宮們也讓著她三分,如今被小螺生生打臉,只氣得楞在原地面紅耳赤。
瞅著前頭人漸漸走遠,流蘇隨手將荷包扔給了離自己最近的一位宮女,頭也不回往前走去,追上了紅豆的腳步,悄悄將她喚到一旁。
這一夜的璨薇宮內,雖是云錦薄衾,百合籠香,羅嬤嬤安排的十分妥當,那些各自安歇的女孩子們,卻鮮少有人進入夢鄉。
慕容薇袖里藏著一盞河燈,里頭的薄絹上還有顧晨簫親筆寫下的相思。怕驚動值夜的瓔珞,她連燈也不點,只就著月色,一遍又一遍撫摸著河燈,又一遍一遍背誦著薄絹上頭寫的話,哪有心思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