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霞宮里,徐昭儀原是為孟昭儀的小兒存了好些東西。
無奈五皇子剛一呱呱落地,徐昭儀便被禁足。這些東西雖然早就收拾出來,卻一直沒有用上。
徐昭儀回宮匆忙補了妝,換下身上沾了淚痕的宮裙,從一溜素凈的衣衫里特意挑了件朝霞紅的帔子穿在身上。
這才趕著吩咐宮人將自己前些日子為小兒制的衣衫與兜帽都整理出來,盛在一只花梨木嵌螺鈿的大箱里,命人抬了先走一步,這才匆匆去了長春宮。
兩下見面,彼此心意皎如日月,徐昭儀與孟昭儀都是會心微笑。
生怕硌疼了小兒,徐昭儀先褪下腕上的鐲子,連指間一枚平花的白金戒圈都擱在一旁,這才熟稔地將五皇子抱在手上。
小孩子身上有著軟軟糯糯的奶香氣,此時剛剛睡醒,還有些懵懵懂懂的樣子,時不是時哼哼兩聲,似是撒嬌,又似是賣萌。
那兩只白白嫩嫩的小手也不得閑,一只含在口中,另一只不時地晃動著,抓到了徐昭儀胸前的衣襟,便吐著泡泡露出笑容。
徐昭儀輕柔地笑著,捉住五皇子那只隨意揮舞的小手。又寵溺地將他的小指頭放在唇邊輕吻了一下,簡直不舍得放開。
“眼睛瞧著像陛下的多些,鼻子卻隨了妹妹”,徐昭儀細細端詳著懷中的嬰兒,與孟昭儀的樣貌做著比對。
雖說不足月,楚皇后挑的乳母卻好。奶水供得上,看護又盡心。才七八日的功夫,小孩子便添了些份量,臉蛋越發紅撲撲的好看。
孟昭儀愛憐地望著兒子,含了滿足的笑意:“再不想我也有今天,有了孩子承歡膝下。這一輩子終于有了盼頭,不用每日羨慕姐姐的好福氣了。”
崇明帝已然賜了名字,五皇子隨著前頭兩位兄長排行,單名一個莀字。
三兄弟的名字里都含有草的意思,崇明帝委實下了些功夫。
一則生怕孩子擔不起富貴,崇明帝與妻子商議,女兒的名字隨了花,兒子的名字便帶了草。都是添些潑辣窮苦,希望好養活的意思。
二則花木森森,最有欣欣向榮之意。崇明帝希望兒女們這一生都會生機盎然,無論何時何地,都能生根發芽茁壯成長,擁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兩位昭儀娘娘談論著各自孩子的名字,一時收不住話題。
徐昭儀惦念著花梨木箱子里的東西,又翻撿出那些親手制做的針線,一樣一樣拿給孟昭儀瞧。
東西小巧了便顯得特別精致,徐昭儀又舍得下功夫,一頂小帽子的穗頭都用了五色絲線,越發令孟昭儀愛不釋手。
捧了那小帽子往五皇子的頭上比著,孟昭儀歡喜的神情溢于言表:“大小正合適,眼看著要進八月,這帽子一早一晚如今就能用上,姐姐的手藝當真令人喜歡。”
將箱子一翻到底,見全是新制的東西,孟昭儀曉得徐昭儀是怕自己多心,沒有擱一件阿萱的舊衣。
她反而故意開口討要:“姐姐下次過來,記得帶幾件阿萱的舊衣。都說小孩子拾著穿衣更好養活,妹妹往日不信,如今也要迷信一回。”
做了母親的孟昭儀顯得比往日話多,句句都在孩子身上打著轉。徐昭儀含笑應允,生怕孟昭儀久坐傷身,悉心扶了她躺下。
經此變故,兩人沒有半分芥蒂,情誼反而更比金堅。
約了明日再來探看,徐昭儀臨要走時,卻被孟昭儀悄然喚住:“妹妹整日躺得難受,難得姐姐來一回,便再陪我說幾句話吧。”
吩咐乳母抱了五皇子下去喂奶,殿內只余了姐妹二人。孟昭儀招手喚徐昭儀坐在床沿,欠起身子將唇覆在她的耳邊。
“素日里瞧著郭尚宮不錯,如今才曉得是薄涼小人。前幾日姐姐遭難,皇后娘娘那里尚且沒說什么,她反到明令司針坊停了你我姐妹二人的吉衣。”
孟昭儀如今春風得意,又是楚皇后開了金口的淑妃娘娘,身邊難免多了幾個想表現的人物。
前番徐昭儀冤屈未解,自然沒有人敢守著她亂嚼舌根。如今楚皇后那里無罪的懿旨一下,登時便有人拿著當日郭尚宮的做泒前來邀功。
孟昭儀雖然平日里不爭不搶,處處與人為善。如今有了孩子,再不似從前那般恬淡,總要將孩子好生護在身邊,便格外留意宮中那些風吹草動。
見除昭儀目露不解,孟昭儀再將聲音圧到極低,恨恨說道:“這賤人膽子不小,敢私底下說什么怕是你我二人份位有變的話語,當真囂張得緊。”
“下人們亂傳幾句,哪里做得了數。郭尚宮有幾個膽子,敢忤逆了皇后娘娘不成?”徐昭儀心間的跳動慢了半拍,卻是為了安慰孟昭儀,故意輕描淡寫。
孟昭儀月子里氣色很好,著了件家常的淡藕色寶相花寢衣,一頭濃密的長發并未挽起,只拿緞帶松松一系。
如今緞帶松脫,黑發從肩后傾泄直下,襯著身后朱紅色花開富貴的大迎枕,越發添了些綺麗。
只怕徐昭儀不信,她急急辨道:“正是怕冤枉了她,我使劉嬤嬤暗中查訪。果然是她當日說與凌司正,凌司正才給司針房下的命令。”
徐昭儀以絲帕掩唇而笑,憐愛地扶她繼續躺下,嗔道:“月子里為些不相干的事情傷身,快些將養身子要緊。我如今既然平安無事,接下來不管發生什么,自然有我兜著。”
孟昭儀眼中閃過一絲堅毅,低低笑道:“不瞞姐姐,都說為母則剛。我這兒子來得不易,又險些賠上姐姐的清白。從前只瞧著皇后娘娘對咱們一片仁善,沒有刁難之心。卻難保底下人綿里藏針,從今往后再不能如從前那般對諸事不聞不問了。”
“故我所愿”,想起阿萱險些遭人暗算,徐昭儀的神情也鄭重起來,向孟昭儀承諾道:“你只管好生養著,我去查一查當日的來龍去脈。”
孟昭儀卻又牽住了她的衣角,將聲音壓得更低:“這樁無頭案匆匆而結,一切罪過都推到死去的杜側妃身上,只說她因妒生恨。姐姐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