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薇

第三百九十六章 高郵

從兒子偶爾寫來的家書里,慕容泠曉得費嬤嬤依舊安居在府中,半是守著老宅,半是頤養天年。

不料想女兒送個例行的節禮,竟勞動這位早就退到幕后的老嬤嬤,從淮州趕到了揚州,又從揚州一路趕往京城。

本就沉不住氣的那顆心更加忐忑,慕容泠生怕老人家帶來的是不好的消息。青衫之上一枝翠竹披霜,寬大的衣袖間衣帶飄拂如水,映著慕容泠雪樣的容顏,臉色格外肅穆。

就著窗外熏然的菊花香氣,慕容泠一時恍恍惚惚。只捏著帕子立在炕前,機械地等待著費嬤嬤梳洗。

長年的勞作,費嬤嬤手腳十分麻利。并不要慕容泠久等,就著小丫頭遞上來的手巾拭了面,再將外頭帔子解去,便搭著她的手歸坐。

查覺到慕容泠手上冰涼,再瞅瞅她眼中深深的擔憂,費嬤嬤知是十指連心,咬咬哪個都痛。夫人這是關心則亂,滿滿牽掛著在江陰的子女。

憐惜地拍拍慕容泠的手,費嬤嬤先挑要緊的說,示意她放心:“夫人且容我喘口氣,再與您好生嘮一嘮江陰的情況。您先安穩莫急,哥兒姐兒一切都好。”

慕容泠等得便是這句話,心間驀然一松,略顯蒼白的臉上才透出一絲紅暈,更親昵地挽住了費嬤嬤的手。

一路的舟車勞頓,費嬤嬤神色間添了些風霜,自嘲地笑道:“老婆子果真是老了,不過幾天的路程,腿腳便不靈光,渾身板得疼痛。”

陳府是讀書禮儀之家,費嬤嬤服侍過婆母,又對自己姐弟有照拂之恩,便算做慕容泠半個長輩。

待攜了費嬤嬤入座,慕容泠命小丫頭替費嬤嬤垂著脊背,反而恭恭敬敬向她行了半禮。又接了梅媽媽遞過來的茶,親自奉到她的手里。

費嬤嬤即熱且渴,也不矯情,坦然坐在了慕容泠的上首,飲了那杯溫得剛好的熟普解渴,兩人這才顧得上一番寒暄契闊。

早有隨著費嬤嬤一同進京的仆婦上前行禮,又遞上陳欣華的禮單。

大紅的禮單燙著金,比往年長著足有一倍。除去那幾十壇紹興花雕,還多了人參、燕窩、絲綢、肴肉之類,顯得豐盛而富足。

兩位崔府的管事媽媽含笑上來見禮,對慕容泠恭敬又熱絡:“我們太太說,禮輕情誼重。她親手腌了些雙黃的咸鴨蛋,送與閣老和夫人嘗個新鮮。”

望著那張張八月新桂一般燦爛的笑臉,慕容泠唯有含笑而對。她的指尖劃過長長的禮單,逗留在那兩壇高郵鴨蛋上頭,心間浮起諷刺的鄙夷,暗笑這些人情冷暖的淺薄。

陳欣華的婆婆崔氏娘家是高郵,家鄉的特產年年都送去了粘府與江陰太守府上。自己做為正頭的親家,長房長媳的娘家人,卻不曾見過一星半點。

曉得女兒難為,慕容泠從不在這些小事上在意。只是,崔府這前倨后恭的態度委實令人不喜。

昔年自己住在淮州,離得近便卻不曾吃到親家太太親手腌漬的鴨蛋。

如今丈夫連升三級,穩做了閣老的位子,兩個兒子又同時在江陰一帶做官,女兒的身份水漲船高,崔府的態度便立時改變。

一壇一壇的咸鴨蛋舍近求遠,千千里迢迢來了京城。

曉得崔府有崔府的難處,不能與地方官抗衡。只是這般的行事,卻難與崔家百年旺族的名士身份匹配。

對昔年倉促之下安排陳欣華的姻緣,慕容泠又滋生了深深的悔意。

好歹如今崔笙已然漸漸退到幕后,府里真正的掌門人眼看著往女婿身上傾斜。青年人的行事不似他祖輩、父輩那般薄涼,到有幾分骨氣與擔當,能替女兒和外孫擋風遮雨。

只為了替女兒做臉面,望著崔府里仆婦們如花的笑臉,慕容泠按捺著心間的不喜,只是娓娓道謝:“親家太太有心了,也難為你們大老遠跑這一趟”。

隨即命人打賞,梅媽媽極有眼力,直接拿了上等的封紅和錦緞布匹,樂得這幾個仆婦闔不攏嘴。待謝過了賞賜,慕容泠又留她們吃了杯茶,這才叫梅媽媽將人帶下去休息。

梅媽媽曉得自家主子有話與費嬤嬤說,忙著打發來人,向那打頭的仆婦略一彎腰,笑道:“您二位一路辛苦,請隨我下去歇息,再用些點心果品。”

這里崔府的仆婦們退去,梅媽媽才將房門輕輕闔上。只怕有只字片語落入旁人耳中,梅媽媽自己抱著針線簸籮守在了外頭。

瞧見房中再無旁人,慕容泠這才移到費嬤嬤身邊,握著她的手道:“我盼著江陰來人盼了好久,嬤嬤快與我說說,他們兄妹幾人可還安好?到底有什么事,要請您老人家走這一趟?”

慕容泠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顯見得極為迫切,恨不能將費嬤嬤心里的話立時便全掏出來,擺到自己面前。

兩個兒子到還好說,總有府衙官位可以護身,女兒周旋在那些個官夫人中間,簡直日夜叫人懸心。尤其想到稚齡的小外孫,慕容泠又是一陣牽腸掛肚。

費嬤嬤忙請她寬心,依舊沿用著舊時的稱呼:“夫人放心,如今的確一切安好。此次是因著情況特殊,老婆子才借著這個機會,自告奮勇走一趟皇城。”

將大致情形說過,先安了慕容泠的心,費嬤嬤曉得分寸,自然是先公后私。

將那些場面話一收,這才將容顏肅整,向慕容泠問道:“敢問閣老可在府上?老婆子是帶著二少爺的吩咐前來,有重要的事情面稟閣老,一刻也不能耽擱。”

慕容泠應道:“今日宮里修沐,閣老前一刻便回了府,如今正在書房里閱著公文。嬤嬤先安坐,我這便使人去請。”

自己陪了費嬤嬤坐著,慕容泠使人往前院傳話,請陳如峻立刻往正房敘話。

陳如峻見妻子那邊請得急,料做是為了揚州的來人。擱了手邊的公文回到正房,見是費嬤嬤在上首安坐,也是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