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朝暉萬般后悔,早知道依然會是這樣的局面,就該不管兒子的怨恨與詛咒,寧肯將他打折雙腿,也不叫他跨出安國王府的大門。
楚皇后默默將帕子遞給姐姐,瞧著楚朝暉哀怨的神情,半晌無言以對。
她立起身來,在楚朝暉面前輕輕一跪,驚得楚朝暉慌忙側開了身子。
姐妹同心,彼此其實不需要言語,楚朝暉便能明白楚皇后想要表達的意思。
楚皇后跪在親姐姐面前,鳳目里滿含了歉疚,卻沒有半分轉圜的余地:“抱歉,姐姐與蘇大將軍的獨子,大約無法保全。家國之間,還請姐姐體諒,我與陛下誰都不能拿著西霞的好兒郎白白去做炮灰,暮寒的命并不比他們矜貴。”
幾句早就該說的話,藏在彼此心里多時,楚皇后擲地有聲,再不能容許自己有任何姑息。
到了如今,與楚朝暉心里做得決斷一樣,她反而如釋重負。坦然受了妹妹一拜,楚朝暉才暗啞著嗓子問道:“與我詳細說說,蒼南那邊究竟是怎么個狀況。”
安國王府里并沒有朝廷祇報,明珠打聽來的消息語焉不詳,楚朝暉連著幾日未入宮,并不了解江陰局勢。
聽楚皇后娓娓道來,聞到蘇家人敗局已定,楚朝暉沉吟不語。
記得蘇光復住在府中那段時日,她與這位云南來客雖然甚少交集,卻從蘇暮寒口中聽了不少關于他的話語。
蘇光復心機之深、心智之堅韌,都非常人所能及,但看他這些年撇家舍業,整日游走在云南、藏地擴充勢力,只為替匡復大周做準備,便不會輕易放手。
如今雖然一敗涂地,必然不肯束手就擒。楚朝暉不相信蘇光復圖謀許久,這么輕易便放棄復國的希望。
以己渡人,她暗自推敲這個人下一步的作法,再回想蘇暮寒昔日的言語。驀然間抬起頭來,臉色雪樣的蒼白,十指緊扣楚皇后的手,顫抖成風中的落葉。
“瑤光,我要速速去邊城,遲則生變,你趕緊安排。”楚朝暉抓著妹妹的手立起身來,眼里有說不盡的堅定。
“姐姐你糊涂了,邊城九月飛雪,如今早已大雪封山。你纖纖弱質,如何能去得邊城?”楚皇后憐惜地望著姐姐,深恐她大受刺激,蘇暮寒的謀反會成為壓倒她身子的最后那根稻草。
“他們不會輕易認輸的,蘇光復明知道憑著這些烏合之眾不能成事,不過是借此打著掩護。他們想要謀奪天下,手里必須有真正的軍隊。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蘇光復在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楚朝暉眸間閃著異樣的水芒,似簇簇煙花染得自己頰上菲紅如火。她大聲說出自己的判斷,顯然情緒十分激動。
蘇光復在時,曾數次與蘇暮寒提到邊城守軍,提到那些人對蘇睿的忠心。楚朝暉的預感來得突兀又強烈,她緊緊拽著楚皇后的衣袖喝道:“暮寒一定會去邊城,策反那里的軍隊。”
整日在戰場上摸打滾爬、歷經九死一生的戰士,他們的戰斗力與養尊處優的官兵自然不可同日而語,想要成事,唯有這樣的一支軍隊在手。
與帝后當初預料的一樣,他們一直拖延蘇暮寒襲爵的時間,還遲早將李之方外泒,為的就是不讓他有機會行走邊城。
深知姐姐的話確有道理,楚皇后沉吟道:“地形險要,姐姐自然去不得那里。你放心,陛下會即刻泒兵部的人前去坐鎮。”
“你糊涂,蘇睿在軍中的威望無人能及,便說句僭越的話,他早已功高震主,區區兵部如何壓制?便是老將軍許三年親自到場,只怕都難上加難。李之方父子孤掌難鳴,形勢大大不利。”
楚朝暉一番肺腑之言情真意切,唇邊綻開凄然的微笑。這些日子以來,她其實已然想通了許多舊事。
那個被蘇睿斬在劍下的袁非,只怕根本就是蘇氏族人的舊部。若不然,丈夫雖然勇武,卻從未對下屬動過手。想替崇明帝立威,無須拿著隨他多年出生入死的兄弟祭旗,那不是丈夫的做派,更不是他的為人。
楚朝暉一字一頓說道:“我猜測軍中也有他們的人,會做為此次暮寒的內應。若一旦軍心動搖,后果不堪設想。做為蘇睿的遺孀,沒有人比我更能制止他們。”
命秦瑤取來蘇暮寒舉事檄文的手抄本,楚朝暉再認真讀了一遍,指向“還位于龍虎大將軍之子”那一句上頭,冷冷笑道:“你瞧,他們曉得名不正言不順,不肯說復辟大周,依舊在打蘇睿的旗號。大將軍入土難安,我怎能袖手旁觀?”
楚皇后定定地望著姐姐,看著她臉上堅毅挺拔的神情,似乎今日才重新認識。
當日被李之方奏報,又被帝后雙雙瞞下的蘇睿真實的死因,楚皇后覺得此時有必要揭開在親姐姐的面前。
“姐姐睿智,所有的一切猜得精準。軍中的確有他們的內應,姐夫當日并不是死在邊城的戰場上,而是死在凱旋回京的途中。”
當日為著穩定軍心,更為著不打草驚蛇,李之方不得以出此下策,隱瞞蘇睿真正的死因,謊稱他在邊城一戰受了重傷,途中故去。
“那只射向姐夫的淬毒羽箭近在咫尺,周圍全是親信之人。李將軍當日就懷疑,軍中藏有逆賊,就隱身在姐夫周圍,與那個袁非一模一樣”,楚皇后一字一句,揭開事實的真相。
楚朝暉聽得心驚,頹然坐回床上,卻又堅定地握緊了雙拳:“如此,我更要去邊城,要親眼看著殺夫的仇人落網,絕不叫千禧教的賊人得逞。”
關山迢迢,大漠黃沙,精壯男兒尚且止步,何況親姐姐弱不禁風,如何能行走邊城?雖然承認這是最好的辦法,楚皇后卻心有踟躕。
“我做不得主”,楚皇后誠實地搖搖頭,“咱們一起去見母后,聽聽她老人家的意思。”
壽康宮內,早又掛起整幅的輿圖。兩姐妹進來時,皇太后與老太君正覆手而立,背對著兩人,盯著墻上那幅巨大的輿圖,不時指指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