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求的不多。
只要一晚,如果他可以擁有這個像仙女般的舞姬一個晚上……他覺得自己就是立刻死了,也沒什么可遺憾的了。
可是現實往往比任何想象都要殘酷。
柳綿綿跟鴇母合伙扣下了他身上所有的財物,并讓打手把他從百鳳軒趕了出來。
——“這是哪里來的瘋孩子?難不成是魔怔了,屁點大就想著癩蛤蟆吃天鵝肉……不對不對,連蛤蟆都不如,頂多啊,就是只蝌蚪!”
“媽媽快別說了,想起來都叫人惡心……”柳綿綿帕子遮著嘴嫌棄道,“我看,他這錢八成也都是偷的。”
“小子,今天老娘看你年紀小先饒了你,往后再敢進百鳳軒的大門,看老娘不打斷你的腿!……這錢只當給你柳姐姐壓驚了……”
“……稀罕。”柳綿綿啐道,“媽媽以后可不許再放這小鬼進來。毛還沒長齊呢,就學著人風花雪月……好個下做東西!”
那些嘲諷與奚落聲,在往后的十年里,都像噩夢般如影隨形。
沒了銀子,又被妓院的打傷,李昭很是過了段潦倒落魄的日子。他不敢回家,在城里也沒有別的親人,每日只得靠跟乞丐搶吃的為生。
也是天無絕人之路。
一個月后,有個雜耍班在金陵落腳。那班主有日無意中見他在路邊乞討,想他小小年紀,生得有十分機靈討喜,不由心聲惻隱,便收留了他在班子里打雜。
沒多久,便鬧出了柳綿綿與富商私奔,正室打上百鳳軒的丑事。
眾人不過把這當成一場茶余飯后的消遣,他卻偷偷上了心。他甚至還特地跑到那姓周的家門外,看見過追上門的債主。
那班子幾經輾轉,半年后來到了顧州。
他是班子里的開心果,沒有人知道——那時候他已經十八歲了。
有一天,李昭在街上閑逛,竟偶遇個抱著襁褓,精神恍惚的婦人。他一眼就認出那失魂的女人正是半年前被債主堵在周家大院的周王氏。她原本從丈夫故交處得知他如今落腳在顧城郊外的一處宅子,所以帶著兒子千里尋夫妄想令他回心轉意,卻不想兒子年紀太小,經不起這一路的顛簸勞累,竟染了重病。周王氏僅有的首飾也都用作了這路上的盤纏,哪里還有閑錢給兒子看病?如此一番耽誤,那孩子竟就這么沒了。
此時的周王氏,已經抱了必死的信念,要隨那孩子去了。
一條毒計,在看到襁褓里嬰兒灰白色的小臉時,在他心中形成……
“合伙殺了周允跟柳綿綿后,石頭建議把周允的尸體分尸并藏于林中,這樣,就算日后被人發現死者是柳綿綿,也不會懷疑到他們二人身上……”
“……兩個人從此便相依為命。期間也曾在其他地方殺害過婆娑舞姬,只不過死去的舞姬并不如柳綿綿般出名,再者天南海北,消息閉塞,他們在殺人后又很快會轉移到新的地方,所以才不曾被人察覺。”
“……兩個人在是否要殺你的事情上產生了分歧,所以毒蛇之事,周王氏準備得頗為倉促……自始至終,李昭也并不知情……”
一個是失婚喪子的青年婦人,一個是生有惡疾的灰暗少年。在十年的漫長相處中,誰也說不清李昭與周王氏之間到底是一種類似于母子的親情,還是男人與女人間的感情……
李昭不屑回答,周王氏已經不能回答。
蘇謹晨只是怔怔地聽著。
經過了最初的驚嚇,她這幾日精神似乎比開始時好了些。
可也只是看起來罷了。
每次他過來,云燕都會悄悄告訴他,姑娘夜里又驚醒了幾回,又有多少次尖叫著醒來。
短短幾天,她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即使是那雙在他看來無論何時都透著狡黠與光芒的大眼睛,也已經黯淡得找不到半分往日的神采。
可是自始至終,他從沒見她流過一滴眼淚,哭過一聲。
她只是如一只受了傷的小獸,躲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默默舔/舐著鮮血淋淋的傷口。
讓人無奈,也……很讓人心疼。
直到陳逸斐講完好一會兒,蘇謹晨才木然地轉向他,輕聲道,“二少爺那天……又是如何得知……”她頓了頓,才是失神道,“如何得知我會有危險的呢?”
“顧州知府翟鳳楠,與我同科。為人心思縝密,斷案如神。他通過周允之事,順藤摸瓜,查出當年金陵曾有過一起走失案——失蹤的,是一個外貌如同孩童的十七歲少年。李昭在百鳳軒買/春受辱,那些上了年紀的花娘也都知曉……周王氏幼子早夭,柳綿綿遇害時,李昭所在的雜耍班正在顧州演出,案發前,曾有雜耍班成員親眼見他跟周王氏來往甚密,后來他更借找到失散多年的親人為由,從雜耍班退了出去……種種蛛絲馬跡,讓他心生疑慮,故而特地寫信八百里加急告知于我……”…………………………
陳逸斐事無巨細地解釋,語氣里帶著連他根本不曾覺察的耐性與小心翼翼。
甚至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為什么要跟蘇謹晨說這么多。
只是陳逸斐心里隱約有種感覺:只要蘇謹晨此時愿意跟他說話,不論她想知道什么,他都會告訴她的。
——因為她已經整整三天沒有主動開口說過話了。
……蘇謹晨聽后只是麻木地點點頭,“原來如此……”說著,目光又一次迷離得沒了焦點。
陳逸斐看了看她清瘦而又蒼白的側臉,最后只是默默嘆了口氣。
“……奴婢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很輕很小的聲音……有那么一瞬間,陳逸斐以為是自己產生了錯覺。
他情不自禁看向蘇謹晨。
“奴婢能為二少爺做的已經都做完了,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她又重復了一遍。聲音依舊輕飄飄的,帶著抓不住,卻絕對不會錯失的悲傷與乞求。
陳逸斐心里莫名一緊。
“當然可以,”他想也沒想,帶著近乎討好的語氣笑道,“芷蘭幾次問起,說想來看你,你若是——”他頓了頓,溫聲道,“你若是現在愿意回去,當然是最好的。”
“好,”蘇謹晨失神地點了點頭,“……明天,明天便回去吧……”
陳逸斐想再說些什么……最后,卻只是挫敗地閉上了嘴。
或許,她也并不想聽他說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