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駙馬李煦又帶了四個小廝騎馬來到京郊的慈恩寺,拜訪智玄大師。這些年他在工部掛了個閑職,時常不去衙門,找二三好友小酌幾杯,寄情山水,又或者尋僧訪道,說禪論道。不知道的人皆羨慕他娶了先帝唯一的嫡公主,知道的人卻都惋惜他有大才而不得施展,更有“賢妻”在家中攪得雞犬不寧。
到得慈恩寺山門,李煦將馬留在門口,留下兩名小廝看護,自己則帶著另外兩名徑直往智玄的禪房去。剛繞過大雄寶殿,走在夾道的時候,李煦聽到墻內有兩個婦人在說自己女兒,遂停下了腳步。
“……可不是,聽說文瑾縣主看上了薛公子,便去求太后讓給他們指婚。可這薛公子父親在時就已經給他訂過親了!”
“這怕什么!文瑾縣主可是太后嫡嫡親的外孫女,讓薛家退婚不就行了。不過,這樣一來,這母女倆的婚事竟是一個樣呢,都是從人家手里搶來的!”
另外一個吃吃地笑了起來:“誰說不是!當年福寧長公主不就鬧得沸沸揚揚的!這薛家眼瞅著是不同意,昌邑伯這兩天一直稱病在家,門兒都沒出過!”
“薛家也真夠矯情的,長公主府的富貴,京城里誰家能比得上?也該知足些!”
“這你就不懂了,娶妻娶德,文瑾縣主的脾氣京里人哪個不知?聽說,這薛公子是個倔脾氣,太后要是硬把他們往一塊堆兒里撮,只怕又是長公主和李駙馬那樣的一對夫妻!”
李煦聽得額角青筋暴起,福寧告訴他太后要給女兒和薛元翰賜婚,當時他還很高興的。昌邑伯雖然為人勢利,工于心計,薛元翰卻是個清風朗月的少年。上次在慈恩寺一見,連智玄大師也對薛元翰贊不絕口。卻沒想到,這樁婚事背后還有這么多彎彎繞繞!
李煦心里十分慚愧,他惱恨福寧毀了他,惱恨自己不得不娶這樣一個不孝不賢的妻子,也恨她把女兒教養成她那副模樣。不知不覺間他的心已經讓恨意包裹得太深,忘記了自己還是個父親,對女兒還有一份責任。
李煦急匆匆地轉過彎去,墻內說話的兩人已經不見。望著大雄寶殿香爐前熙熙攘攘的人群,李煦怔愣了片刻,便出了山門,快馬加鞭往家里趕去。
福寧這日沒有進宮去看太后,正和女兒一起看正院里那幾盆剛掛上花苞的芍藥。
在仆婦詫異的眼光中,李煦進了正院。福寧看著李煦怒氣沖沖的樣子,心中嗤笑。多少年了,他主動來找她時都是這樣一副表情,仿佛什么事永遠都是她的錯。
福寧面無表情地抬頭看著李煦,等著他開口。
“媛兒你先下去,我有話跟你母親說。”李煦沉著臉說道。
“不,每次您這樣來,都要跟母親吵架,我不走!”李靜媛很倔強。
“出去!”李煦一聲暴喝,嚇得院子里的仆從都避了出去。李靜媛眼中忍著淚水,看了看母親。福寧撫了撫她的頭,說道:“你先回自己院里去。我跟你父親說說話。”
看著女兒離去的背影,李煦十分難受。
“什么事?”福寧問道。
李煦定了定神,說:“太后為何要給媛兒和薛元翰賜婚?”
“是我求的。”福寧答道。
“為什么?”
“媛兒喜歡他。”
“薛元翰已經訂過親了!你知道嗎?”
“我知道。”
“那你還要如此!”李煦的怒火又止不住地冒了上來。
“媛兒高興,有何不可?”福寧依舊面無表情。
“你!不可理喻!你們這么做,可曾問過薛家的意思?日子是人過出來的,不是憑著哪個女子的異想天開就能過好的!”
福寧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動容,她笑道:“你這么生氣卻是為何?當初我給你說薛元翰的時候,你不也同意么?噢,對了,你是想起來了你自己,想起來了你也是被逼退婚才娶的我,是么?”
李煦氣極反笑,說:“是不是想起來我自己,這沒什么重要的。只是,你捫心自問,這些年,你、我,過的日子好嗎?”
福寧仔細地看著李煦的臉,還是那張讓她一見傾心的面孔,只是青年的神采飛揚不再,只剩下人到中年的滄桑。看著李煦鬢間已有銀絲,福寧也不知道這些年來,自己還有他,到底過得好不好。初嫁的興奮總是有的,后來么,時光磨平了所有熱情。不,也不是時光,而是兩個人太過不同。
福寧的心軟了下來,說道:“那你說呢?這件事該如何?”
李煦道:“薛元翰隨三皇子去了遼東,若要退親,只有昌邑伯走一趟余家。而這兩日昌邑伯卻稱病不出,這是薛家在說他們不同意!你若讓太后逼著,把這門親事做成,日后受苦還不是媛兒嗎?京城的青年才俊不知凡幾,又何苦非要嫁到薛家!至于太后,她打的是賢妃的算盤吧?”
福寧白了李煦一眼,說道:“有你這么說母后的嗎?”
李煦道:“無論太后如何打算,我想的都是媛兒。找個對她好的,日后她才能過得好。”
福寧思來想去,最終還是緩緩點了點頭。
轉眼間,春暖花開,脫下厚厚的冬裝,人也都變得松泛起來。福寧長公主自家里的一番鬧騰之后,便去向太后說明情由,要為李靜媛另擇佳婿。雖然李靜媛苦苦相求,但福寧鐵了心要為女兒的終身謀算,不能再如自己一般,表面風光,內心凄苦。李靜媛不理解李煦的一番苦心,由此而更深恨父親。
這一日,宣惠算著三皇子應該要回京了,便早早到了崇文館。一進門卻碰到了淳王世子梁璿。堂兄妹見禮過后,宣惠問道:“璿哥哥可曾見到我三哥?他應該回來了吧?”
梁璿笑道:“我不曾見到三皇子。不過聽說他在遼東被什么案子給絆住了,皇上命他督辦,只怕還要晚些時日才能回京。”
案子?宣惠飛快地思索起來。她記得前世書中所載,西北大亂之前,遼東的大案唯有田登文手下奪人/妻為妾一事。個中情由牽涉甚多,又有幾條人命在里頭。在朝堂上因為張、田兩家黨爭,最終田家落敗,田登文被貶云南。
可是這件事?只是宣惠已不記得當年的梁瓚是否督辦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