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元翰喝了口茶,定了定神,說道:“京城倒也沒什么。那劉廣勝一心做著皇帝夢,知道約束下屬,騙取民心。除了把京城達官顯貴的家底都掏了一遍之外,也沒做什么擾民的事情。”
“那……公子可知道我娘家的消息?”楊云舒有些緊張,又有些盼望,頗有“不敢問來人”的意思。
薛元翰輕輕地放下茶盅,看了一眼滿臉期待的楊云舒,心里有些不忍。
楊云舒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她的雙眼霎時間充滿了淚水,只是強忍著笑道:“薛公子但說無妨,該知道的總是要知道的。”
薛元翰長長地嘆了口氣,說道:“楊閣老病體一直未愈,這個王妃也清楚。加上京城動亂,賊人騷擾,他老人家數月前就仙逝了……”
任是楊云舒再努力也無法維持面上的表情,她的臉抽搐起來,淚水橫流。她哽咽著問道:“祖父走時可曾受苦?你說的賊人騷擾是指?”
薛元翰有些后悔就這樣跑到了安王府,做了這么個讓人痛苦的信使。
可話已經說到了這個地步,他也只能硬著頭皮接著道:“因……府上是皇親,劉廣勝和他手下的人也曾去過幾次,名為拜訪,實是勒索……加之楊閣老已經病重,就去了……后來令尊大人為了避禍,迫不得已寫了與您的斷親文書,貼在府上大門。如今楊府上下都搬到了京郊一個小宅院里,閉門謝客,說是守孝。”
楊云舒拿帕子胡亂擦了把眼淚,又急忙問道:“我家里其他人可都無恙?”
薛元翰道:“除了楊閣老之事,并沒有再聽說府上其他變故,王妃家人當是安好,您放心便是。”
楊云舒長出了口氣,剛要說話,眼淚卻又簌簌地落下。
宣惠上前安慰道:“嫂嫂莫要傷心,楊閣老德高望重,一生頗有令名。如今駕鶴西去,也是青史留名。楊伯父此舉也是事出無奈,嫂嫂當體諒才是。”
楊云舒含淚點了點頭:“只是……只是我不孝,連累了他們……”
恰逢此時,吳嬤嬤進來回話:“老奴自作主張,將王爺外書房旁邊的客房收拾了出來給薛公子居住,也不知合不合您的心意。”
薛元翰便借機告辭,由宣惠帶路,匆匆離開了平樂堂。
兄妹二人一路默默無言,宣惠終于忍不住問道:“表哥,自我走后,你可再去尋過……尋過二姐的蹤跡?”
見她提起和靖,薛元翰臉色變得有些凄然。“你走之后,我在南苑附近找了整整一個月,一點點線索也沒有。既沒人見過她離開,附近也沒有她的行蹤,竟像是憑空消失了……”
“這幾個月來,我時常在夢里看見她哭……我都不敢想是為何……有時候她哭著跟我說些什么,我也聽不清。有時候她又拿袖子掩面,我看也看不明白……”
宣惠心里一陣痛楚,夢里看見失蹤的人,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
薛元翰見她不說話,咧著嘴笑了笑,卻比哭還難看。他說道:“怪我耽誤了她此生……若不是我,她又怎會被罰進出云庵?我拿我一輩子賠她,怕也贖不清這個罪孽……”
宣惠驚訝地抬頭看著他,這才明白也許這就是為什么薛元翰前世一輩子未成親,未有子嗣,卻畫了一生的海棠。
“算了,不說這個了。”薛元翰故作輕松地道:“我在南苑轉悠了一個月,劉廣勝就派人在那兒盯了我一個月,他一直以為我把你藏在那里了。”
宣惠皺眉道:“這話是怎么說?那天夜里世子帶我走時,專門在徐思齊面前露了相,就是為了讓他告訴劉廣勝,帶我走的人是誰。他怎么還懷疑你?”
薛元翰笑道:“你們能一路走得那樣順利,可得多謝徐思齊!他這個慫人,你走了不敢跟劉廣勝說,只是自己帶著家仆滿京城轉悠。最后鬧得京城里的人都知道了,才跑到劉廣勝面前謝罪,直接被罵了個臭死。”
“原本這事要是做得悄沒聲息的,劉廣勝還能隨便找個女子來冒充你,結果卻被徐思齊鬧了個沸沸揚揚,真是個蠢透了的東西!”
宣惠想起徐思齊那個油頭粉面的樣子,就忍不住作嘔。她岔開了話題問道:“那賊人可定了發夢的日子?”
薛元翰道:“發什么夢?皇帝夢么?好似是中秋吧。他原本一定要找個皇家人來給他背書,找不到先帝的子嗣,便去找淳王。誰知他上門的時候,淳王和世子兩個都已經不見了,王府里只剩下太妃和王妃。”
“不見了……”宣惠心里的念頭飛快地轉了起來,“可是去了關外?海西那邊?”
“是有人這樣猜測,但遼東那邊什么消息也沒有。若是他們出關,除非翻山越嶺過去,要想走得順暢些,定要通過田登文那邊的哨卡……”
“說起來那邊,”薛元翰頓了一下,“裕王有消息了。他果然是去了遼東,現在在遼陽城里,和田登文在一處。”
宣惠點點頭:“那也不錯,至少能保個平安吧!”
薛元翰冷笑了一聲,說道:“那也要他能安心知足做個掛名的王爺才行!田登文并不是什么善與之輩,怎會像慎之一樣死心塌地幫著安王做事。說到底,他與王錦堂才是一路貨色。咱們且等著看這甥舅二人生齟齬吧!”
等到了客房,宣惠查看了一下布置,又叫了兩個小廝過來服侍薛元翰,這才回了內院。
楊云舒自從到了金陵,才慢慢地有了當家太太的樣子,辦事果決,雷厲風行,將東園這塊地方打理得井井有條。
雖然宣惠也偶然聽吳嬤嬤說起,楊云舒夜里會因內疚、思念家人而哭泣,可她終究也懂得了將自己脆弱的一面深深地埋藏起來,輕易不被人探知。
比起當年慈寧宮花園初見時的靦腆,剛嫁給梁瓚時的羞澀,在徐州時的柔弱,宣惠更欣賞現在這個干脆利落的王妃。只是這一路成長的心酸,只有楊云舒自己才能完全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