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聿在外圈兜馬逡巡半晌,選擇了從正陽門進城。
因金陵城南門正陽門最大最堅固,上面炮樓、箭樓、敵臺齊備,所以汪以明并未在此處留有太多人手。
夜色濃重,且王聿是單人單騎,城樓上的守軍直到他騎至護城河,才發現其蹤跡。
“站住!城下何人?”守軍喝道,霎時便有七、八張被拉滿的弓對著王聿。
“我有成國公世子書信在此!”他從懷里掏出了那封信。
城上的人面面相覷,都將信將疑。一個小頭目派人去通知孟曄,自己帶著幾個人下了城樓。
“嘩啦”一聲,厚重的城門正中的小方窗被打開,小頭目隔著門問道:“你是誰?怎么會有裴世子的書信?”
“是我。”王聿挪步走到小方窗前面,一張美玉一般的臉出現在眾人面前。
“王,王將軍……”小頭目吃驚得結巴起來。
軍中近日紛傳公主錯放王聿,王家借著長江上游之便,隔岸觀火就已經是很給梁瓚臉面了。說不好王家就會趁亂順流而下,與汪家兩廂夾擊,金陵城必定存日無多。
王聿當著小頭目的面將信撕開,里面滾落出來兩個物件,一個是枚羊脂凍的小印,是裴敏中常用的私章。另一個是一枚白玉耳珰。
王聿心中一動,緊緊地將耳珰捏在手里,只把裴敏中的印章遞了過去。
門后的幾人傳看過后,那小頭目恭敬地說道:“王將軍請稍等片刻,小的已經派人去請孟大人過來。”
王聿道:“無需多言,你們快著些便是。”
一頓飯的工夫后,孟曄氣喘吁吁地騎馬趕來。隔窗一看,果然是王聿,他緊緊繃著的心弦一下子就松弛了下來。
“快,開門,請王將軍進來!”孟曄連忙招呼道。
王將軍?
聽著這個稱呼,守城的士兵都放下心來,看來王聿是友非敵了。
“我方才聽人說王將軍帶有裴世子的信?他現在人在何處?”孟曄問道。
此時王聿已經翻身上了馬,他一面揚鞭催馬,一面說道:“我現在要將信給公主送去,孟大人不妨一起來吧……”話未說完,馬卻已經跑得遠了。
自從金陵被圍,成國公府半夜被叫門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下人們都戰戰兢兢的,盼著是王爺那邊的消息,又怕來的是禍不是喜。
宣惠迷迷糊糊被叫醒時,聽采薇說了好幾遍,才反應過來是王聿回來了。
她歡喜得披衣便要下床,卻被旌云攔住。“王將軍雖是熟人,卻是外人。公主,您去見他,至少要衣衫齊整吧!”
宣惠笑道:“拿件褙子過來就是了!”
她自己動手隨意挽了個髻,穿上沅湘遞過來的褙子,便去了正堂。
正背著手等候的王聿聽見動靜,轉過身來,深深地看了一眼宣惠,單膝跪下道:“微臣救護來遲,累及公主和王妃、世子,請公主降罪!”
宣惠命人將他扶起,笑道:“王將軍也是被人蒙蔽,何罪之有!你能及時回來搭救,我很高興。”
王聿貪戀地看著她的笑靨,輕輕地說道:“你瘦了……對不起。”
宣惠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起身調整了一下裙擺又坐下,笑著問道:“你帶了多少人回來?怎么還要這樣冒險進城走一趟?”
王聿只覺得自己有滿肚子的話要說,可突然看到宣惠櫻紅色的褙子下露出一截白綾里衣,邊上繡著玉色萬字不到頭斜紋邊。
仿佛是來求著被稱贊的孩子,發現獎勵的糖果已經沒有了,王聿很合時宜地閉上了嘴巴。
冒險進城,不過是因為害怕宣惠懷孕受不得刺激,又怕她性子剛烈,因為錯判形勢而自戕。
有些事,自己做了就行了。問心無愧,自己心安,足夠了。
“……我帶了二十萬人來,這是我父親手下全部的兵力。裴世子從川蜀辦完事,徑直去了武昌府。我這里有一封他給你的信……”王聿掏出了那封信放在桌上。猶豫了片刻,他又從腰帶里拿出了那枚耳珰。
“啊?”宣惠又驚又喜,嗔怪道,“你怎么不早說呢!”
她拿起那封信,又一把抓過耳珰,放在手心里,甜甜地笑了。
“他現在在哪兒呢?”宣惠一面拆信,一面問道。
王聿苦笑一下,明明坐在宣惠面前的是自己,可裴敏中不用出現就能把風頭搶得一干二凈。
“裴世子從舊江口直接取道進了運河,想早日輔佐王爺拿下京城,好回金陵與,與你團聚。”
宣惠沒有接話,拿著信認認真真地看起來。
王聿靜靜地看著她,一時咬嘴唇,一時皺眉頭,過了一會兒又吃吃地笑。果然,她一顰一笑都是為著他……
半晌,宣惠看完了信,才發現一直晾著王聿。她不好意思地笑道:“王將軍,你莫見怪……”
外面有丫鬟來報:“孟大人、張千總和小孟大人過來了。”
王聿收了收心神,站起來等孟曄。
“……汪以明一直以為我是遵照我父親跟他家的約定,過來攻打金陵的。這仗是一定打得贏,但咱們可以利用這一點,將傷亡降到最小。”
孟曄點點頭,笑道:“王將軍若遲來一步,明日天亮我們就要主動出擊、背水一戰了!”
王聿道:“明日正午之前,我帶的人會在汪家軍之外再圍一層,但汪以明一定會要我與他一同在陣前攻城。你們在城上觀戰即可,若盲目用火炮、箭弩,只怕也會傷到我手下的人。”
“這……”孟曄與張駿對視一眼,有些尷尬地笑道,“只叫王將軍一人出力,我們豈不是都變成吃干飯的了?”
王聿自嘲地笑了一下,說道:“就當是懇求孟大人給我恕罪的機會了……當初你不愿意放我回湖廣,原也是對的,那本就是我父親撒的謊。我也是想用金陵一役,洗清我王家身上的污點。”
說完,他起身鄭重下拜,說道:“還請諸位成全王聿。”
宣惠笑著命人扶他起來,說道:“王將軍不必如此,我歷來沒有疑過你。只不過是你的這個決斷,做得有些晚……當然,也不算晚到無藥可救。你就放心吧,三哥面前,有我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