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緣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上元夜

我的目光凝滯在一處:一直這么好。一直又是多久呢?

“晟曜,我要你最心愛的人永遠活在擔心失去你的惴惴不安之中!”

手中的書忽然“啪”一聲掉在了桌上——驚醒了我的自怨自艾。

不對,剛剛映紅不是說了么,堇夫人就是要我擔心,要我惶惶不可終日。

她服毒后硬要見我一面,卻原來是為了這個緣故!

我怎么能恰好中了她的算計撥弄!

赤芙見我失手將書落在桌上,遂遞過一盞茶水來,笑道:“小姐可是念書念的乏了?歇息會子便是。”

我含了口熱茶在嘴里,緩緩咽了下去。

攻心為上,還真是防不勝防。

葉堇儀算是是機關算盡了,可恨,卻又可憐可嘆。

她這邊動作多多,與她一起被關的朱盈娘,似乎很安靜,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光景。

遂喚過湛露來溫聲問道:“葉氏在府里鬧出這樣大的動靜,朱盈娘那里可還好?”

湛露立即明白過來,正色道:“昭訓放心,婢子一直盯著呢。朱氏被關后的前兩日一直沖看守的人哭泣求饒,要么就是咒罵您與阮良娣多管閑事。可她得知葉氏自盡的消息后,卻是徹底安靜了下來。這幾日倒沒什么動靜。不過,婢子適才剛聽大書房的楊先生說,陛下昨日在病中都下旨削了她父親朱承的官職,連散官也不是了,直接革職為民。”

看來是蕭王拿朱氏和柳相勾結的事情做文章了。若不是這件事情冒出來打壓了柳相、使其自顧不暇,禮部尚書一職也不會叫蕭王輕輕松松就拿在了手里,順利將紈素的大伯徐既濟官復原職,又把侯曉嵐提升到了侍郎的位置上。

“那可有朝中其他人的消息,比如柳相爺?”

湛露搖頭道:“楊先生沒有提起。”

我垂眸思量,威帝是不信柳相有取而代之之心,因此只罰了朱承呢,還是先隱忍不發,伺機而動?

一時半會也沒個結果,遂放下了。

可不管如何,朱承這個小人被趕出了朝堂。

我心中暢快極了!

不由笑問湛露:“總聽你說楊先生,你和他很熟呢!”

湛露微微一愣,解釋道:“他和婢子是老鄉,性子太犟,把他的老師頂撞的吐血,因此走不了舉薦入仕的路子。可他滿腹才學,原是準備下場科考、憑著真才實學自己奔個前程的,奈何這幾年朝廷的科考越來越不像樣子,取進士也都是看關系,他便也灰了心。只托身在王府,一心一意的輔佐王爺了。”

我頷首道:“倒是個摯子心腸、眼里揉不得沙子的!”

湛露抿嘴一笑:“昭訓若無其他吩咐,婢子先去準備明日的事情了。說起來,這還是您在府里過的第一個上元節呢。”

我也笑了:“你們就愛個熱鬧,除夕那幾日還沒鬧夠么。去罷去罷!”

第二日的上元夜,真的很熱鬧。

一大早蕭王就過來多福軒要我陪著他去了樂道堂,賭書潑茶,依窗聽風,耳鬢廝磨。

在書房里消磨了整日,方回多福軒一起用了晚膳。

我用帕子拭了拭嘴角,問他道:“今日宮里和府里都沒有大宴嗎?”

“宮里父皇身子已經大好,可心情不好,因此免了大宴。”說完拿勺子舀起一個元宵送入口中,又立馬吐在了碗里:“好燙!”

我趕緊遞過去杯涼水讓他含了,不由笑道:“沒見你用膳時候這么著急過的。”

蕭王揚眉笑道:“孤王今日在多福軒過節,就我和你。”

我貌似平靜的點了點頭,輕聲道:“好。”卻發現嘴角不自覺的翹了起來。

用過晚膳,蕭王將人都打發了出去。斜睨著我,伸手從我手中一點一點徐徐的抽走了帕子,低頭看我道:“蒙上眼睛可好?”

見我不解的望著他,挑了挑眉尾,“不敢么?”

我不由笑了:“王爺,妾身是個小女子,激將法對王爺這樣的大丈夫要更管用些,對妾身么,不過爾爾了。”

溫和繾倦的神色從他眼底彌漫至微微上翹的嘴角、眼角,溫柔的仿佛蒙在我眼睛上的絲帕。

眼前是一片朦朧的暈黃。

他伸手牽住我的手,我抿唇微笑,跟著他一步一步的朝前移步。

有寒意撲面而來,似乎是走出了屋子。

他牽住我的手輕輕在手背上摩挲幾下,嗓音低啞:“跟著我。”

“嗯。”我安靜應著。

腳下有忽上忽下、坡度不大的斜坡,間或邁過四、五級臺階,大約是走在回廊上。

再行了不到半盞茶的功夫,眼前忽然光亮大勝,似乎到處都是星星點點的桔紅光暈。空氣里也有著若有若無的花木清香。

蕭王溫熱的唇挨著我耳后說道:“到了。”

眼上的絲帕忽然一松。

我一時不能適應這樣的光亮,遂微微閉了眼。

過了片刻方睜眼看去,只覺得一片光華耀眼:與正房后邊抱廈相接的回廊之中,屋子廊下和再顧亭里都懸掛著方形大絹燈;游廊檐下,則是各色各樣的小型絹燈,六角、扇面、雙喜、石榴等形狀各異,燈下都垂著紅絲穗子,正被園子里的風吹的微微揚起;在假山奇石中還臨時豎著許多燈桿兒,掛著紅紗提線燈。

與天邊皓月齊齊爭輝,倒映在西北角的池水里,波光瀲滟。

我驚喜的回頭,蕭王正嘴角含笑瞧著我。

忽然幾個婆子跑出來,去園子里點燃了煙火。

頓時火樹銀花,跟園子里牡丹、蠟梅等擺盆一動一靜、相映成趣,只覺得花團錦簇、目不暇接。

燈樹千光照,花焰七枝開;月影疑流水,春風含夜梅;燔動黃金地,鐘發琉璃臺。

此情此景,堪稱如詩如畫。

蕭王從后面環抱住我,在我耳垂上落下一個吻:“喜歡嗎?”

我自然是歡喜的。

“喜歡,喜歡王爺的這份用心。”我柔婉低語。

“除夕那日放煙火,人多吵鬧,葉氏又對你拉扯不清,想來沒有好好看。如今在這園子里,漫天煙火只為你一個人,滿園花燈也只為你一個人,可好?”

我眼波流轉的嬌嗔:“不好。”

“不好么?”他語調微揚,臉上是有些挫敗的神氣。

“是,再好的風景,再好的時光,一個人有什么意思?總要兩兩相望,才不負韶華。王爺說是不是呢?”

他明白過來,便笑了。

眸子倒比滿園燈火還明亮。

兩人攜手拾級而上,入了再顧亭。

亭子六柱重檐,三面環水,此時在亭子里從臨水面望出去:天邊皓月,園里明燈,上下交輝,鮮花煙火,池水蕩漾,滿目旖旎。

我忽然想起當日初初入府,見再顧亭的匾額是新換的,曾問過湛露緣故和再顧二字的緣由,卻不甚了了。

便扭頭問蕭王。

他微微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