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寶樓內
店小二收拾完了那壯漢,又恢復了先前的殷勤模樣,手腳伶俐地給他們上滿了一桌子的素食。
云翊輕聲說完了前因后果,頓了頓,又道:“其實也怨我,當年我想到太后可能會對鬼戎下毒手,以為自己到時候派人營救便好。卻沒想到……”
卻沒想到張太后趁機趕在云翊重傷昏迷的時候出手,將鬼戎趕盡殺絕。
花姜抹了抹眼淚,啞著嗓子道:“哥哥,嘉月被葬在何處?皇陵嗎?”
“據說最后太子下令放走左賢王,左賢王以命相逼,帶走了嘉月公主的尸體。”
午時的陽光白晃晃地照了進來,毒辣地烙在了人身上。
花姜聞言心中只剩遺恨,相交三年余,到頭來自己竟都不能去她墳前祭拜一場。
“這些年……太子變了很多。”云翊遲疑著,似乎不知該從何說起。
后宮多年來由張太后一手操縱,所有陰謀詭計向來都是腹死胎中,鬧不起什么風浪。
故而君夙雖然自小在宮中長大,卻是心性單純,更似平常人家的孩子。
痛失畢生所愛對他的打擊,不消說也必是難以承受。
花姜心中酸楚,“這亂世的追名逐利,不知害死了多少無辜人性命……”
從云巧巧再到嘉月,他們有哪一個不是亂世恩怨的犧牲品?
哪怕當時在自己身邊,那樣肆意飛揚地活過。
云翊留意了一下四周,謹慎道:“如今太子與張太后齟齬很深,雖然我也并不贊同太后狠辣的手段,但如今外有寧王虎視眈眈,如果太子再不與太后站在一條線上,怕是日后后患無窮。”
花姜緩了緩神,鄭重道:“哥哥,我……在鄰邊的回柳城捏造了個男子身份。這次回來,我是欲參加三年一次的科舉。”
云翊沉默了一瞬,斟酌著開口,“若是問我,我并不愿你卷入官場的紛爭。”
比起那暗無天日殺人不見血的陰損地獄,我當然希望你呆在明朗的天地中,過著屬于自己的平淡生活。
“阿姜,你還是個孩子……”
手中的茶杯被拿著打了個轉,花姜托著下巴露出清淺的笑意,“哥哥你還記不記得,奉天殿下四十九道漢白玉階上,我說過,我終有一日會護著你。”
復仇的路上哪怕刀山火海,我陪你走下去。
窗下人聲鼎沸,小販的吆喝聲、路人的交談聲不絕于耳。喧囂熱鬧的煙火氣,好像是急著將人們抓入這萬丈塵世,好好走一遭。
八月初的回柳城熱得像是要下火。
如果再讓你窩在低矮狹窄的小號房里面,一連三日如同監禁、吃喝拉撒都在里面,那種恨不能求死的感覺就更加明顯了。
萬幸終于結束了。
花姜從考場快步走出來,回頭心情復雜地瞄了那些號房一眼。
希望這次能夠上榜,不然怕是要重溫噩夢……
搖了搖頭不敢再想,花姜慢下腳步在人群中緩緩前行,身邊三三兩兩走過的人,還在議論著鄉試的題目,里面竟也不乏白發蒼蒼的老人。
十年寒窗無人問,一朝成名天下知。
泱泱大晉不知道有多少學子埋頭苦讀奮斗一輩子,也就奔著能有個功名。可每三年才考一次,名額卻沒幾個,其競爭的激烈殘酷,不消多想。
微微感慨了一番后,花姜便瞧見做著小廝打扮的青黛,站在柳樹下歡快地朝她揮手。
“少爺少爺!”
說起要到鄰城參加鄉試,云翊怕她無人照料,硬是讓自己帶上青黛,否則便不準她去應考。
青黛是個機靈鬼,趁著四下無人,忙湊過頭問道:“小姐啊,你考得如何?”
“一般吧。”
小丫頭對這個答案很是不滿意,擠著眼睛調皮道:“以小姐的才學,小小鄉試便不要跟青黛謙虛了!”
花姜忙打斷她,拽著人就往外走,“差不多得了啊,我在里面這么些天饅頭稀飯的,都快把自己吃傻了。趕緊的,咱們找個酒樓開葷去!”
提到吃,青黛立馬忘了剛才的話題,歡天喜地道:“好啊小姐,青黛想吃烤鴨!還有紅燒雞,嗯……還有還有馬蹄糕……”
“行行行!”花姜大手一揮,“你只管敞開肚皮吃,今天少爺我請客!”
附近最好的酒樓并不遠,就在鄉試會場十丈開外。
這會子正是人多的時候,兜里有幾個錢的學子,都迫不及待地來這里大吃一頓,以撫慰自己這幾天的苦日子。
花姜要了個靠窗的二樓雅座,正好外面就是翠綠疊嶂的小山,遮陰納涼,微微解了兩人煎熬的暑氣。
既然是雅座,菜自然上的飛快,一桌子的山珍海味,色香味俱佳。
兩人對視了一眼,隨即便低下頭飛快地動著筷子,大有風卷殘云之勢。
過了一會,旁邊不知什么時候上來一幫人,說說笑笑熱鬧非常。
有人毫不避諱地高聲道:“趙兄學富五車,我等皆甘拜下風,依我看啊,這次鄉試的解元公是非趙兄莫屬了!”
周圍人跟著他附和了幾句,依次落了座。
那個‘趙兄’好像謙虛了幾句,隨即轉移話題道:“想到這次試題竟考了對歷代君王的褒貶,我委實有些不敢下筆。”
旁邊有人立馬接了過來,“說到對君王的褒貶,我倒是看如今的朝中形勢不甚明朗呢!提一句不該說的,太子和寧王較勁了這么多年,竟是難分伯仲!”
大晉民風相較而言更為開放,讀書人在酒樓中議論朝政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情,是以這個人的言論并不算過分。
‘趙兄’沉吟了一會兒,隨即極為自信道:“太子與寧王不分伯仲其實只是表面而言,真正不分伯仲的是太子一派和寧王一派的臣子。若單論這兩個人,明顯寧王更有帝王氣魄!不論是這些年的政績,只看他招攬幕僚的手腕,便是個心有丘壑的狠角色。反觀太子,僅僅說因正妃病逝,皇上下旨再次賜婚時頂撞不遵之事,便可見不是個為大局考量的人物。身為太子,若不迎親留下皇嗣,大晉的江山是該傳給何人呢?”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