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敬國公府。
酉時末,夕陽還紅彤彤的,天還沒黑盡,西府正院已是燈火通明。
陸二太太袁氏斜坐在羅漢床上,內著一件秋香色折枝薔薇刻絲裙子,外罩著月白色鑲淡黃梅紋襕邊褙子,一肘撐在小幾上,疲憊的撐著額頭閉目養息,旁邊的丫鬟輕輕地打著扇子,整個內室格外寂靜。
二爺陸昀進來時沒讓人通報,一入內室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想到這一日的混亂忙碌,就沒忍叫醒袁氏。只是才剛擯退打扇的丫鬟,袁氏就醒了。
一看到陸昀,袁氏就嗔怪道:“怎得連個通報的都沒有,二爺也不叫醒我。”
陸昀擺擺手道:“剛回來還沒來得及休整就遇到這事兒,就是我這個大男人都有點撐不住,看你睡得香,就沒忍叫你。”
袁氏斜睨了陸昀一眼,也不多說,喚了外頭守著的下人一聲,丫鬟們就次第端著銅盆軟巾等梳洗物進來了。
袁氏親自伺候陸昀盥洗一番,又幫他換上一件石青色素面交領直裰。一番忙碌之后,夫妻兩個分左右坐在羅漢床上,丫鬟們奉上茶盞,又靜悄悄的出去。
室內的雙耳鼎形牡丹描金香爐裊裊的升起一縷青煙。
陸昀啜了一口茶,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嘆道:“那事兒還有的鬧。”
袁氏神情一凝,疑惑道:“咱們今日剛從通州回來,進府還沒說上兩句母親就提了這事,我還以為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呢!”
陸昀放下茶盞,道:“你從母親那出來的早不知道,這事兒大嫂并不知情。”
袁氏臉色一變,道:“這是怎么說的,大嫂進門不久咱們就去了通州,雖說只處了短短兩年,可我也知道她是個通情達理好相處的,不像她那嫡姐,眼睛能長到天上去。這事兒大嫂不知情,母親就當著大哥和你我提,不管這事兒成不成,日后妯娌相見豈不是都要起齟齬。”
小陳氏脾氣溫和,待人寬厚,未外放前袁氏和她相處頗為融洽。
雖然袁氏內心對過繼的事很是贊同,但在小陳氏尚不知情的情況下,婆母提出這件事就有點不妥當了。
袁氏雖然自己沒福氣有個孩子,但也知道但凡是個母親都不會愿意把親生孩子給別人的,更何況是在敬國公府長房原配已有嫡長子的情況下,小陳氏作為繼室,爍哥兒就是她日后的一大依靠。
陸昀道:“不止這個,母親原也沒想到過繼這上頭,是姑母提了她才有了這個打算,上午母親也沒說這層原由。這幾年咱們一直外放,府里的事也只是模模糊糊知道個影子,再加上大哥答應的爽快,我也只以為是大嫂將要生產,將來若再得個哥兒,東府就有了三個嫡子,母親看咱們到現在都沒個子息才有了這個打算,就沒往別處想。我原考慮著過繼了爍哥兒,母親也能少為難你,不再提納妾生孩子的事兒,就答應了。誰知道這事兒竟牽扯到毅勇侯府……”
袁氏還沒聽完,就已紅了眼圈。
這十二年來因為無子、陸昀又堅持不納妾,袁氏不知承受了多少指責和壓力,原想著再堅持兩年,如果陸昀過了而立之年自己仍生不出來,就是丈夫再體貼自己的心情,也要給他納兩房妾室綿延子嗣。
想到這些年的心酸和夫君對自己的好,袁氏的眼淚就成串的涌了出來,道:“我這肚子不爭氣,府里又沒個妾,連累你也在外頭也被同僚說嘴。”
陸昀知道妻子又想到了這些年的心酸事,連忙拿過帕子給她拭淚,又好生安慰她道:“多少年的夫妻了,還分什么你啊我啊的,當年我在岳父岳母面前承諾的那些話,到死都不會忘記。再說了,妾是亂家的一個源頭,那些置了三妻四妾的同僚外頭說著風光,內里還不知道亂成個什么樣兒呢!賢妻有一個就足夠了。”
袁氏聞言,感動的眼淚流的更兇了。
陸昀走到妻子身邊,撫著袁氏的背又是一番安慰,待袁氏心情平復了些,陸昀才又從新坐好,兩人回歸正題。
袁氏道:“姑母倒是好打算,炘哥兒已經七歲了,把爍哥兒過繼給我們,哪怕大嫂再生個哥兒,兩個年齡差距這樣大,一個已經讀書啟蒙了,一個還尚在吃奶,炘哥兒的世子之位都穩定了。當初小陳氏嫁過來,我還只當姑母是怕陳氏去了,大哥續弦外姓女會對炘哥兒不利,所以才著急塞了沒及笄的庶女過來,哪想到她連自家陳氏女也這樣防著,只可憐了大嫂。”
陸昀聽了妻子的話,輕輕一笑,道:“你和大嫂感情倒好!其實要我說,姑母倒不必這樣做,且不說我們的大表姐現如今高居中宮主位,就連二皇子也已入主東宮,又頗得圣寵,姑母不談過繼,炘哥兒的世子之位都是穩穩當當的,現在這樣做,倒是平白給自己樹了個敵人,大嫂若就此心存怨氣,難保日后不會使什么絆子。姑母一輩子強勢慣了,卻不想想咱們的大嫂現在可不是她手底下的一個小小庶女了。”
說到這里,陸昀微微停頓,飲了一口茶,正色道:“夫人,姑母這樣打算,我們可不能就這樣做,炘哥兒的世子之位堂堂正正,爍哥兒是嫡次子,也不是沒有可能,日后炘哥兒和爍哥兒不管是誰繼承了敬國公府的爵位,都與我們二房無干,只是爍哥兒一旦過繼,就和爵位徹底無緣了。但此事事關我們敬國公府承爵的事,容不得姑母一個出嫁女置喙,這事兒的結果還要等到大嫂生產后才能見分曉。”
袁氏嗔了陸昀一眼,道:“我是那樣沒成算的人嗎?這件事明顯不妥當,沒得日后真個過繼了,大嫂和爍哥兒都因為這個怨恨我們,和我們生了嫌隙。再說了,不管怎樣都要等到大嫂生產完再說,不然這樣急急地辦了過繼,大嫂怨我們事小,她身子重,出了事事大。”
陸昀這才點點頭。兩人就此歇下。
只是二人討論來討論去,東府那邊卻還是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