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間好像明白過來什么似的,烏漆麻黑的晚上,女人趁著男人鼻息聲響起時,偷偷挪了一下身子,背對著他,窩在被窩里眼淚大片大片流出來。
她只是想跟他好好過一輩子,咋知道他會對自己這么好?好得連平生最看重的驕傲和自尊也放下了。
耳邊仿佛又響起那句,“薇薇,我要讓你過上好日子。”
她承認,母親江春紅的確是過來人,太聰明!故意讓他去見識一下M市的繁華,讓他知道自己從小過得是什么樣的日子,好清楚他現在的處境,讓他低頭。
可是就這么妥協了的男人,讓她覺得一陣心疼和憋屈,為了她這么一個女人,值得么?
**
哭得有些晚了,睡得反而沉,早上醒過來時,日上三竿。
母親忙活完了,在房間里邊聽收音機邊練功,白薇薇走進去,跟出嫁前一樣,手臂往她腰上一纏,腦袋擱在人肩上,撒了個嬌:“媽,帶我去醫院唄。”
江春紅原本正享受女兒承歡膝下的美呢,一聽“醫院”倆字,眉頭皺起來,轉過身,把人手一拉,渾身上下一打量:“你咋啦?”
白薇薇總不能直接就說自個兒宮寒,都還沒看醫生呢,就知道了?
只好扯了個謊:“我總覺得小日子不大規律,手腳冰得厲害。”
母親果然臉色微變,女人那些病,沒得過,也從老人家嘴里聽過不少,甭管有病沒病,手腳發涼是頂不好的。
拾掇了下,江春紅帶著她往醫院去。
醫學院婦科主治大夫是個中年女人,跟母親江春紅差不多歲數,戴著眼鏡,瞅了白薇薇一眼,讓她到里邊脫衣裳開宮/腔鏡。
一系列檢查下來,結果也出來了,就是宮寒導致的不孕癥。
“陸大夫,您看我們家閨女這可咋辦?”
然而讓女婿去外邊生一個抱回來養,別說白薇薇受不了,就是江春紅自己,都是一萬個不干。
陸大夫看了母女倆一眼,低頭寫藥單,沒啥多余表情:“輕度的,并沒有想象的那么嚴重,抓藥調理兩年會好轉的。”
“哦,那就好,那就好,謝謝大夫。”江春紅捧著那張藥單,跟捧著自個兒性命似的。
白薇薇忽然眼角一酸,覺得自己還是不懂事,這種事告訴母親,讓母親跟著擔心就是個錯誤。
自己一人偷偷來了不就完了么?
剛走到醫學院長廊拐角,江春紅將女兒拉到一邊,半哽咽低聲嘀咕:“薇薇,別怕,有媽在,啥事都不用擔心。”
白薇薇深吸一口氣,扯開笑抱著人,腦袋貼在她胸膛上:“媽,我不怕,大夫不都說了么?沒事,調理調理就好了,我還年輕呢。”
看著女兒這么乖巧懂事,江春紅那顆冷硬了半輩子的心,更疼了!
這傻孩子,還是不知道女人不孕的利害。
自己跳了大半輩子舞,身子損得厲害,能把白薇薇這一個生下來,已經是了不得了,哪里能再生。
可就是沒給白建翼生個兒子,許多年活得戰戰兢兢,小心經營著婚姻,對于白建翼身邊那些個女醫生,什么藝演隊,暗地里看管得嚴著呢。
直到過了好些年,越來越覺得丈夫人品過硬,那顆心才漸漸放下來。
只是女兒這婚姻才剛開始,誰又知道有沒有自己那么好命?
白薇薇猜得果然沒錯,母親如臨大敵,整個人進入了備戰狀態似的,在醫院抓完藥就回家了,遇見熟人依舊還是笑臉相迎,可對于抓的啥藥,看的啥病,嘴嚴著呢,一個風寒就遮掩過去了。
“薇薇,媽跟你說,你可不能告訴峰儀,更不能告訴你婆婆小姑,高家那村子里甭管誰,關系再好都不能說,這事就咱們倆知道,連你爸都瞞著,知道不?”
燉好藥,母親一臉嚴肅瞪著她。
白薇薇嘆了口氣,鄭重點頭:“噯,我誰都不說。”
“好孩子,真乖。”
江春紅這才舒展開來一絲眉頭,心里越發疼惜自己這個獨生女了,嫁去窮鄉僻壤受苦也就罷了,怎么還有這么個毛病?
讓母親操碎了心,白薇薇十分愧疚,在家也就越發勤快,幫著家里拾掇拾掇雜物,歸置一些物件,幾番下來,客廳陽臺書房煥然一新,餐桌上花瓶里還插了一枝新剪下來的盆栽臘梅。
江春紅心里慪氣,回房睡了一覺起來,發現家里干凈了不少,想著還沒到自己整理家的日子,咋就這么干凈?再一看陽臺前,在修剪盆栽枝葉的白薇薇,全明白了。
女兒變得這么勤快能干,身上一點吃苦的怨氣都不見,她這心里終于好受點兒了。
臨到入夜,高峰儀和父親才從外面回來。
倆人身上有酒氣,想來是在外邊吃過了。
那些菜也不用熱,江春紅倒了兩杯開水,白薇薇去廚房切了生姜熱醒酒湯。
客廳里,江春紅一派溫柔賢惠地跟丈夫和女婿噓寒問暖,一點白天的頹敗都看不見。
白薇薇端了兩碗醒酒湯上來,白建翼瞇眼笑,“閨女終于長大了。”
之前硬把女兒嫁過去,自己也不是沒有擔心過。
不過看如今這個勢頭,當初的決定一點兒沒錯。
白薇薇對白建翼吐舌,調皮笑了一下,放在高峰儀桌上的那碗湯還沒落下,已經被一只大手給接過去了。
她當年可是藝演隊一枝花?
女婿這種眼神兒,明顯就是迷上自己的傻閨女了。
一時間,心里的憂慮又少了幾分,雖說一時半會兒不能生養,但薇薇說的對,她還年輕,姿色又好,還有個家世,只要盡好為人妻子的本分,女婿不至于厭棄。
“喲,薇薇還知道剪枝花插在瓶里呢,不過你爸爸可不喜歡花的呀,嘖,我要是沒老糊涂,文秀姐好像喜歡花。”
江春紅眼珠子一轉,睨向丈夫身邊的女婿,“那峰儀你喜歡花不?”
年輕的男人一時結舌,竟吞吞吐吐,“喜……歡。”
說完像是又不甘心自己的扭捏似的,聲氣很足地補了一句:“都喜歡。”
凡是白薇薇剪的,不管香的臭的都喜歡。
“對,峰儀媽媽是弄這些喜歡花花草草。”
白建翼頗為懷念點頭。
看了一眼微黃的臘梅花,白薇薇心里又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