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筆趣閣,精彩。
那武將一看登時火也來了,正要出口怒斥,誰知上座卻是傳來了一個深沉而聽不出一絲語氣的聲音,可即使是這般,眾臣也能感受到一股逼人的冷意。
“好了。”
嚴惟章眉頭微微一皺,不易察覺地看了眼上座陡然發話的建恒帝,從建恒帝的神色中,他知道,事情已經完全脫離了他們的掌控。念及此,嚴惟章冷淡的睨了眼站在那的高縣,心中不由生怒。
果然百無一用是書生,只以為一張嘴一支筆便能行天下,卻不知隨形勢而變通,簡直是找死。
這一刻他全然看出來,自始至終,看似大義凜然,站在法理制高點的高縣,實質上一直在被顧正德那個老狐貍牽著走。
現在,高縣是被引進狼窩了。
要知道,因為言官冷不防的彈劾,百官們早已是苦不堪言,可即便恨得咬牙切齒,卻還是敢怒不敢言。如今顧正德看似處于弱勢,作為一朝閣老卻被眼睜睜逼迫至此,唇亡齒寒,百官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顧正德這是將一出苦情戲演著演著,便戳中了百官難以容忍的那個點,引起了百官的共鳴,讓這群一向趨利避害的老油條,都為著共同的利害,統一了戰線,共同朝高縣這個言官之首開炮。
于他們而言,這一仗打得好,他們自然扳回了一局,打壓了言官的氣勢,讓自己在這朝堂上多了幾分立足之地,可若不打,如從前那般冷眼旁觀,就只會被言官們用那張利嘴和那桿筆永遠壓制著,沒有絲毫喘息的機會。
他們這一刻,不是為顧正德而戰,而是在為自己一戰。
顧正德那個老家伙,看似忠厚,哪一方都不站,卻還是得了張懷宗的信任,得了圣心,還得了個皇親國戚的榮耀。
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穩準而狠。
好在,在所與人眼里,包括上座的皇帝,高縣始終是徐言的人,與他沒有半點關系。
嚴惟章安然地手持朝笏站在那,不發一言,徐言此刻卻是暗暗睨了嚴惟章一眼,眸中漸深。
“莫非在你們眼中,朕就是那般不辨是非,為人利用的昏庸之君。”
明明是一句問話,建恒帝卻是沒有絲毫詢問的意思,此刻右手肘置于膝上,微微向前傾身,明明高座在上,卻給人施以難承的壓力。
眾臣聞言皆是一震,連忙收斂了氣勢,拂起朝服,當即跪地道:“圣上圣明四海,臣等不敢。”
這一刻,眾臣動作劃一,跪在那戰戰兢兢,絲毫未有方才那般唇槍舌劍的架勢。
看到眾臣如此,建恒帝心底的怒意才漸漸緩和了幾分,一雙眸子幽深的看向下面的高縣,高縣對上建恒帝的目光,當即反應過來,漸漸膽怯起來,畢竟罵走了朝廷大員的他,從來還未有膽子敢罵皇帝過。
這一刻,他是真的慫了。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微臣只是——”
一向頗善言辭的高縣此刻才察覺出來,自己被顧正德給引進了溝里,毫不避諱地戳到了建恒帝那顆多疑而敏感的心。方才他的話,于皇帝耳中,分明是指責他不分曲直,任由顧正德玩弄于股掌之中。要知道建恒帝一向剛愎,從來只有掌握他人,哪里有為人掌握的時候。
此刻的皇帝看著眼前的高縣,眸中越發冷沉,在他眼中,言官就像是會咬人的狗,在他眼里,就是要用這些會咬人的狗去掣肘那些朝堂上的老狐貍。
為他所用,咬該咬之人,這才是一只好犬。可若是咬的忘了我,敢碰到他身上,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那他便忍不得了。
很明顯,從前的高縣于皇帝而言是極好用的,畢竟幫他處置了不少的頑固老臣,可如今,高縣似乎太將自己當回事了些。
皇帝摩挲著手上的玉環,眸子微瞇,語中淡然道:“顧閣老府中一事,朕是知道的。”
此話一出,眾人皆驚然,就連嚴惟章也是身形一震,座上的皇帝卻是極喜歡眼前這幫老狐貍愕然的模樣,不緊不慢的繼續道:“事出之后,顧閣老已然第一個進宮與朕稟報,未朝堂告知,也是朕的意思,莫非這樣的家事也一定要鬧得滿城風雨?那日后朕的家事,是不是也要事無巨細的告訴各位。”
看到皇帝眼中的深意,眾人忙撇開了和高縣的關系,急忙道:“臣等不敢。”
建恒帝滿意地坐回了身子,居高臨下的看著下面懵然的高縣,眸中滿是淡漠。
“至于將顧閣老的兒子調往嶺南道,也是朕的決定,高大人口口聲聲要彈劾顧閣老,莫非是對朕的這番處置有何異議?”
話音一落,高縣此刻才明白什么叫五雷轟頂,將他劈的已是全身顫抖,再無從前那般凜然的氣勢。
“微臣不敢,微臣不知——”
“不知?”
這時侯嘉適時站出來,煽風點火道:“高大人既是連事情始末都未弄清楚,便來彈劾當朝閣老,將內閣置于何地?高大人在朝堂上行事,只怕是太草率,太兒戲了些吧。”
郭嘉話一出,眾臣一片嘩然和指責,當對上皇帝陰沉的眸光,高縣連腿都站不直,直直跪下去,卻是不知該如何轉圜。
徐言見此,知道高縣已然無用,作為上級的他,必然要當著皇帝和百官拿出他的立場來,否則,再下去,這把火便會燒到他的身上。
因而他狀似無意地朝后微側了一眼,當即便有御史楊值從容的走出來道:“圣上,臣要彈劾高縣高大人,作為朝廷命官,卻拋棄鄉下的妻兒,預作他娶,試問這般品行缺失,有違圣人言的人如何能指責他人?”
猶如又一個驚雷重重地劈下來,在眾人的指責聲中,高縣抖如篩糠,而他也明白,這是徐閣老要棄車保卒了,因為這般隱晦的事,只有他要好的言官知道,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罷了,從前他與楊值共事在徐閣老之下,楊值與他稱兄道弟,多有互相庇護,這一刻他才明白,在利益面前,交情都是狗見著自家人都不護了,連高縣的上司徐閣老都看不下去高縣的品行,眾臣再也無所顧忌,齊齊對高縣口誅筆伐起來。
要知道,從前被言官們罵的他們腰桿兒都快直不起來了,回回都要做孫子,這一刻好不容易能做回爺爺,哪里還肯再遷就下去。
那陣勢,若非百官皆顧忌體面,都恨不得把高縣的祖宗都問個遍。
“傳朕旨。”
建恒帝話一出,眾人皆安靜下來,只余皇帝的聲音深沉而響亮的盤旋在廣場上空。
“戶科給事中高縣品行不端,肆意妄政……著去其冠帶,杖責六十,貶為庶人,發配嶺南道,永不錄用。”
話音一落,高縣徹底被抽了魂兒,半點反抗之力都未有,便被人拖了下去,監刑的劉光臨走前向魏安請示了一眼,見魏安幾不可察的搖了搖頭,當即明白,干爹這是在賣嚴閣老一個面子。
這廷仗也是有規矩的,若監刑官腳尖向外,那便是要往死里打,只怕十板子都受不住,可若腳尖朝內,那便是法外開恩,即便六十板子,倒也承得住,頂多算是外傷。
高縣被拖下去時,眾臣只覺得大快人心,當建恒帝安慰地叫顧敬羲扶起顧正德,將其朝冠戴好,此事也就明了了,到底是未來長孫妃的祖父,一家人哪里能打一家人。日后要得罪人家顧閣老,可得掂量掂量了。
待到退朝之時,眾臣三三兩兩的走過漢白玉石橋,顧敬羲扶著顧正德與張懷宗并行,便聽得身后傳來了聲音。
“少亭今日,著實讓人揪了一把心啊。”
待回頭,便瞧著嚴惟章上前來,眉目帶著溫和撫慰,顧正德由顧敬羲扶著同嚴惟章行了一禮,隨即道:“都是托陛下的洪福。”
嚴惟章聞言笑了笑,隨即意有所指道:“豈止。”
顧正德與張懷宗微微變色,嚴惟章一眼掃去,神色無異,可他卻是看明白了,今日莫說是高縣,便是連他都被眼前正直忠厚的顧正德坑了一把。
如今他明白了,為何定國公府如此隱晦致命的事會陡然被他打聽出來,這不是他的眼線有多強,而是顧正德故意將這所謂的軟肋漏給他,等著他上鉤的。
和張懷宗一樣,都是老奸巨猾的老狐貍。
嚴惟章笑然行了禮,便欲先行,轉身間,眸中的笑意驟然變冷,眸底更是氤氳著隱隱的怒意。
徐言高高站在漢白玉石橋上,淡淡地看著不遠處的那一幕,隨即眼眸微瞇,轉而對身邊的心腹道:“看來,咱們似乎疏忽了高縣和嚴惟章是否有關系。”
話語說完,徐言優哉游哉的拾階而下,語氣淡然道:“好好查查吧。”
若高縣果然是嚴惟章的人,那么今日嚴惟章便是打了一箭三雕的好算盤,既能打擊顧正德和張懷宗,又能挑起他與顧正德和張懷宗的嫌隙,甚至讓皇帝對他也因高縣而生出不滿來,他嚴惟章卻是隔岸觀火,不染一點臊。
還好他率先讓人彈劾了高縣,順了皇帝的意,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否則,如今他才是腹背受敵。
嚴惟章那個老家伙,心思多端的很吶。
徐言冷哧一聲,若真是將他當做內閣里的軟柿子來捏,那么他可就不得不對不起他嚴惟章了。
當顧敬羲扶著顧正德上了轎,才轉而回了自己的馬上。(注:按照明朝,三品以上文官坐轎上朝,三品以下得騎馬或步行。)
顧正德靜靜闔眼靠在轎壁上,一斂方才顫顫巍巍而又小心謹慎的模樣,唇角微微勾起一個弧度,待后面再不知不覺幫助徐言察覺出高縣和嚴惟章的關系,只怕內閣里就不是他和嚴惟章的戰場,該是徐言和嚴惟章的了。
東暖閣。
建恒帝批著筆下的奏疏,看到進來伺候的馮唯,并未有所反應,直至馮唯將要退出去時,才聽到建恒帝陡然出聲。
“高縣如何了。”
馮唯聞言微微頷首,隨即低聲道:“回陛下,高縣似乎是傷了筋骨,拉回去將養了。”
話音一落,陡然聽到建恒帝輕哧一聲,輕而快的幾乎讓人以為是幻覺。
“下去吧。”
聽到建恒帝的吩咐,馮唯恭敬地稱是,小心翼翼的退下,可此刻的他知道,方才皇帝的冷笑是真的,而皇帝與魏安身邊的間隙越來越大也是真的。
試問一個觸怒天子龍威的小小言官,杖責六十卻只是斷了筋骨,若是魏安要除的人,只怕早就該見閻王了。
一個宦官的臉面卻比皇帝還要大了,若是昏庸無能的皇帝便罷了,可魏安要面對的,卻是多疑敏感,卻頗有雄心的建恒帝。
魏安離死,只怕不遠了。請瀏覽.biqugezw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