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華

第四十八章 預貴

之后馬氏就在女官的簇擁下來到了側殿,這時候馬氏的身份已經天翻地覆了,張和其他幾名秀女都要站起來,避到一邊去。看馬氏的樣子,似乎想要她們不必多禮,但是還沒開口呢,女官們已經道:“身份有別,高低已分,不可同日而語了。”

之后張就看到武定侯家的兩個女兒一前一后都過來了,想來是也知道了馬氏是太孫妃的事情,也都過來給馬氏行了禮,之后殿里約摸有個秀女了,但也只有個,再沒進來人,張眼睛一掃,發現除了自己和呂氏,其他都是文官武將的女兒。也就是說,九個人里,只有自己和呂氏是真正平民家出來的。

呂氏能入選其實并不驚訝,她脾性好,長相周正,雖然進了館子才習了字,但是不妨礙她特別認真努力,這一個品質不僅張覺得很贊,連女官們也愛這種肯下功夫學習的人。當然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這一點她是偷偷聽到的,晚上值夜的女官們曾經小小地議論說呂氏的面相,說呂氏頭圓額平,是女子九善之首,其他秀女雖然有九善之中的其他容貌,但是沒一個像呂氏這樣頭型頭型珠圓玉潤地,沒有一點點的棱角、凹陷部分,在額頭方面,也平整光澤這話是真的,呂氏的頭真的很圓潤,在這個時候被認為是極為上等的面相。

所以估計皇帝也是信這個的,郭寧妃也信,因為當年就是郭寧妃的父親給皇帝相面,認為此人貴不可言,郭寧妃和她的兄長郭英郭興就是因此而富貴的如今呂氏的面相就是九善之首的面相,據說有這樣的面相,是有“邑封之貴”,皇帝自然要留下她配給兒孫。

之后她們被帶回諸王館,這一次回去,女官們待她們都不同了,因為她們都是很確定要做配皇子皇孫,尤其是馬氏,已經是金口玉言說出的太孫妃了,自然是眾星捧月一樣地服侍她。

只是大家似乎都聽說了那一日殿上的事情,看到張都有一點忍不住笑的感覺,因為都聽說這一屆秀女里面,有個膽大的,竟給皇爺唱了趕牛調這個膽大的,可不就是張嗎。這種笑其實不是惡意的,也不是嘲笑,但是宮正嬤嬤這一次卻很嚴厲地管束了她們,包括這樣取笑張的女官們,也一并受了罰。

宮正嬤嬤心里是清楚的,如果按皇爺的意思,他其實更看上張氏。

馬氏和太孫暗通曲款這件事兒,大家心里知道,但是當然不會流露出半分端倪出來,這一輪選閱,皇爺終究是遂了太孫的心意,選了馬氏做太孫妃。真正了解的人,就比如宮正嬤嬤,覺得太孫是可惜了,舍了美玉看上了石頭。

而其中最失落最難以釋懷的就是張了,命運好像又在她可以掌握住的時候悄悄從她手心里溜走了。她一會兒想到天禧寺里的大和尚樂呵呵的聲音:“因緣已成,無法改變有些因緣,只要有心,未嘗不可以改變”一會兒又好像聽到宮正嬤嬤說:“你要知道事無盡善的道理,你將來是什么歸宿,也許并不在這一場謀劃里。”

那我的歸宿,到底是什么呢?

這個道理還沒等她想明白,尚服局已經送來了冠服,有一套皇太孫妃的冠服,有六個親王妃的冠服,還有兩個親王世子妃的冠服尚服局的人回話說是皇爺的意思,同時帶來了消息,皇爺下令讓皇太孫先成大禮,已經命外廷考究太孫大婚的儀注了。

皇太孫先成大禮,那就是很明確地說明,太孫雖然在輩分上低于皇子,但是在國章上是高于他們的,他先成親然后再輪到皇子,就是很明確地對外廷的喻示。

張也看到了馬氏在女官的服飾下試穿冠服的場景,說實話,她的服飾真的非常華麗端莊,比如說這一套在受冊、助祭、朝會時候穿的禮服,就是冠飾九翚、四鳳花釵九樹,小花數如之。兩博鬢九鈿。青質繡翟的翟衣,編次于衣及裳,重為九等。青紗中單,黻領,硃縠逯襈裾。蔽膝隨裳色,加文繡重雉,為章二等,以緅為領緣。大帶隨衣色。玉革帶。青韈舄、佩綬。

當然還有常服,是真紅大袖衣、霞帔、紅羅裙和褙子,衣用織金及繡鳳文。諸色團衫,金繡鸞鳳,唯不用黃。同時還要配以犀冠,刻以花鳳。首飾、釧鐲用金玉、珠寶、翠。腰帶用金、玉、犀角。還有特制的山松特髻,假鬢花鈿配上。

所以她們這些秀女中,只有馬氏的身份是定下來了,其他八名,都還沒有決定,不知道是皇子妃還是皇孫妃。

馬氏看著自己身上的冠服,微微被織金輝耀的光芒刺了一下眼睛。

這冠服是無比的合身可是只有她心里知道,如果不是自己努力掙來的話,今天這套衣服就是別人的,自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穿上。

況且她心里還有那么大一個秘密,這個秘密如今更成了心頭揮之不去的疑團和陰云。

她和太孫的相識是個偶然,但之后的無數次相遇就是她自己謀劃和費盡心機得來的了。她向太孫展示著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她知道太孫愛讀書,就遍讀先人儒家的典籍,這書中的道理她沒有學進去,只是知道可以在和太孫說話的時候用得上,而且每次她這么說,就會博得太孫的贊賞和喜愛

她的努力得到了回報,她用溫柔和情投意合編造了一個大網,而太孫終究是落入了網中。當他終于說出非她不娶的話來的時候,馬氏反而有一種說不清的茫然了。就這樣了么?她覺得自己的意志消沉了,就好像費盡心力爬上了一座山,站在山巔上一看,也不過如此罷了。

但是還是有一個人的出現,讓她意識到,自己爬上的這座山,原來還可以有其他捷徑可以讓人快速爬上。這個人,她甚至從來都沒有見過。

只有一個名字,永城張氏。

這個事情說起來也許太過駭俗了,因為這個名字是從周顛的嘴巴里吐出來的。

周顛是誰?不是金庸筆下那個“明教五散人”之一,而是一個瘋瘋癲癲的人。

周顛,元末明初建昌人,十四歲的時候,忽然發了瘋癲,在南昌集市上討飯,嘴里說著亂七八糟的話,因為姓周,大家就忘了他本來的名字,都叫他周顛了。這人瘋瘋癲癲到了三十歲,每次南昌有了新官上任,他就去官府去求見,官員問他要告誰的狀?他就說:“我要告太平。”

這句話當時沒人能懂,因為那個時候天下是太平的。

不過數年而已,元朝天下就大亂了,英雄輩起,殺無寧日。等到皇帝朱元璋攻克了南昌之后,就見于南昌東華門道左,有男子一人拜于道旁,這個人就是周顛,皇帝問他干什么來,他就又回道:“告太平。”

似乎兩句話,已經有了不同的含義。

當然這個周顛很討人厭,因為總是纏著皇帝,反反復復地說一些聽不懂的瘋癲話。一會說“虱子二三斗”,一會說“婆娘要造反”,皇帝終于煩了,就叫人用大缸把他蓋在缸底下,堆積上木材點著了燒。用了多少柴火呢,“五尺圍蘆薪”,估計他已經燒熟了,打開一看卻發現周顛一點事情都沒有,在里面睡覺,頭上只是冒了點熱汗而已。

朱元璋這時候感覺他不是個普通人,讓人帶他去蔣山上的寺廟居住。過了幾天和尚來報告說,周顛因為跟小和尚搶飯吃,一氣之下絕食半個月了。于是皇帝親自去看他,發現周顛精力充沛的一點也不象半個月沒吃飯的樣子,于是朱元璋賜給他上好的酒席吃,吃飽后把他關在空屋子中,不給他飯吃一個月,一個月后去看,發現他還跟從前一樣。

周顛顯露出來的神異不止這一次,比如說攻打皖城的時候,沒有風,不能行船。皇帝問他怎么辦,周顛就說:“只管行,只管有風。無膽不行。”于是諸軍泝流而上,不過二三里,微風漸起又不十里,大風猛作,揚帆長驅,直達目地。

后來皇帝忽然命令一個侍衛將周顛引去準備將他溺死,但是去了很久之后兩人一起回來了,那個侍衛說周顛太古怪,殺不死。

周顛似乎知道皇帝的心思,問他討要了飯食,然后整頓了衣服來到皇帝身邊,說:“你要殺我。”皇帝也一本正經地說:“快要被你煩死了,不敢殺你,且放你離去。”

周顛就這樣走了。

但是如果沒有后來的事情,皇帝不會如此深信他就是個活神仙。因為洪武二十二年的時候,皇帝生了重病,幾乎快要死了,藥石無效。

但這時候忽然來了個赤腳僧人,對皇帝說:“周顛仙人派我來給你送藥了。”問題是皇帝吃了這個藥,病居然痊愈了。這時候赤腳僧人也走了,皇帝回憶起周顛的種種不同,就親筆寫了一篇傳記,記錄周顛的事跡,最后感嘆道天下豈有神仙,盡妖妄耳。但是看到國初周顛仙之事,則又歷歷皆實,又不能稱之為假。所以認為周顛就是那天地間自有的一種仙風道骨。

皇帝做了二十七年的皇帝,難道還說假話嗎多次下旨去尋找周顛,在周顛曾經居住的匡廬也查看過,但是都再沒有找到他了。

但是馬氏的父親,卻在回鄉祭祖的時候見到了周顛。

周顛對他說:“我周顛也。謂大明天子有說,托汝寄語天子,燕入人家,永城女當大貴。”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