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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篤篤地行在豎著的一條大道上,這道路筆直地由北向南展開,也是十分安謐,道兩側高大的桃樹李樹與間雜其中的頻婆樹各領風騷,豐沛的陽光從轎頂瀉下來,即使閉著簾子,依然能將照耀進轎子里,張就在里面睡著,也是半昏半睡,倒不是因為轎子顛地睡不踏實,北平城四四方方橫平豎直,東南西北的道路很是分辨地清楚,所以行進中不會有急拐或者停頓,每到拐角處抬轎子的人都會提前吆喝一聲:“您走著——”,這樣就從沒有和行人碰撞的時候。反倒是在京城也就是南京坐過幾回轎子,碰上過急停的情況,張自己分析是沿海河發展的城市,道路都不怎么直。
所以她在轎子里睡不著的原因僅僅是因為心里裝著事兒,她想起自己為什么乘轎子出宮去,還是因為安成郡主那一架摔落的面盆架,這事兒果然還有余波,因為永平郡主知道了這事兒,在王妃面前好一通訴求,認為造辦處和經手的商人都有訛錯,甚至還怨怪到了葛長史頭上,認為他沒有把她嫁妝的事情用心去做。
“他們不用心辦事,卻拿這樣的貨色糊弄王府,咱們全被蒙在鼓里,只被當猴耍呢!”永平不依不饒地很,“若說是器具是疵病,有節子、裂縫、翹曲、繞扭什么的,這不怪他們,有少量的疵病是難免的,但是這架子直接散架了,這還能說是疵病嗎——這是木頭朽爛了罷!想當初爹爹媽媽心疼我,挑的是花梨紫檀的好木料子,還專下了南方去打做,怎么就做出來這樣的東西,幾個月都不到,就現出原形了!還說子子孫孫都能用,長長久久傳下去呢!這話定要抓住他們問個清楚!”
王妃并不說話,張站在一旁頗覺得有些尷尬,就聽永平反扭過頭來問她:“嫂嫂也是經手清點過大件家具的,怎么就沒發現是這樣的朽爛木頭,怕是嫂嫂跟我一樣,左右是閨閣中人,哪里能懂得這些欺瞞!只看著做得好,顏色也好看,紋理也清楚,卻不知道這里頭怕是早已被蟲子吃了個光凈!”
張也不吭氣了,她當然明白這個不是像永平說的是蟲蛀的原因,但是她明白永平可不管這面架子到底是什么原因毀壞了,她這樣大張旗鼓借題發揮,總有原因,張也就靜靜看她到底要說什么了。
“這面架子都能偷工減料成這個模樣,”永平道:“那其他的用具呢,桌子椅子,床榻案幾,屏風鏡臺,還不知道成何模樣了呢!若不派人去檢視一番,誰知道這東西還能不能用呢!”
徐王妃就問張道:“你將東西送到工正所,讓匠人看了嗎?他們如何說,可真的是蟲蛀的緣故?”
張就欠身道:“我問了,說似是卯榫不太堅牢的原因,郡主說蟲蛀便是玩笑了,架子不過兩個指頭粗的細條架子拼成,要是真有蟲子,哪里能遮蓋地住呢。”
王妃還沒有說話,永平郡主就氣道:“不是蟲蛀,是卯榫的原因,那也一定是工匠沒做好,嫂嫂定是被他們糊弄了過去,造辦處的人負責一部分家具的采買,責任也要算在他們頭上,他們是想讓咱們以為這是一件偶然,不想讓咱們追究到其他家具上!”
張微微皺了皺眉頭,她發現永平將工正所和造辦處攪和到了一起,然而工正所其實沒有什么責任因為他們沒有經手這一批花梨木,造辦處應該能算一道手續,其實大頭還在葛長史那里,因為他負責采買事宜——而看永平的意思,是覺得不管這東西是怎么壞的,總之是壞了,而那一批花梨木的所有家具,便都是壞的。
張心里的一個推測算是坐實了一大半,她就問永平道:“郡主想怎么辦,如果這一批家具真的都有問題的話?”
“哎呀這不是還不能確定嗎,”永平快言快語道:“要親眼看見了,坐實了確實這一批家具都有問題,才能追究責任。”
張一愣,永平說這樣的話,不在她的推測和預料之中。
她原先想著,依永平的性格,知道一件家具壞了,怕是那一批家具,都不會讓她高興了,所以她一定是要換掉這一批東西的,即算是最名貴的木材做出來的東西,她也看不上眼——如今看來,永平的確是覺得這一批家具礙眼,但是卻沒有想到要換掉。她若是真的不想要的話,早就不屑一顧直接說出來了,又何必說什么親眼看見了再說。
張就試探地問道:“郡主是要重新檢視一遍家具——是將放在郡主府的家具一樣樣拆了帶回宮里來,還是宮里派人去府中檢查呢?”
“自然是宮里派人過去看,”永平道:“家具已經放在了郡主府,何必費事挪動來回呢?”
張先前負責清點嫁妝的時候,曾經提議要擺抬嫁妝夸耀,連路線都定好了,可是偏偏遇上了秦王的喪事,所以就沒有執行下去,嫁妝就規規矩矩地出了端禮門直接抬到了郡主府里面去了,沒有繞城一周——不過王妃挺喜歡張的策劃的,抬上嫁妝繞城一周,順便撒撒喜糖,弄得北平城都高興都歡樂,這是一件與民同樂的好事兒。其實張也知道王妃為什么喜歡,因為三個王子的婚事都要下南京去,在京師的諸王館中辦了,王妃能操辦的也就是幾個女兒的婚事了,自然是希望能辦得有聲有色的。
“那應當派何人過去呢?”張接著問道。
永平郡主就覷著王妃的神色,道:“娘,我要親自去看!”
張微微一驚,王妃也蹙眉道:“你如何能親自去!”
“我自己的嫁妝出了問題,為什么不讓我親自去看呢!”永平不服氣道:“郡主府和儀賓府都建成了,我卻連在哪兒都不知道,難道看一眼也不成嗎?”
看著永平抗辯的神色,徐王妃就忽然想起洪武十八年的春天,她們一家分散地毫無征兆,她只匆匆帶上了三個兒子,卻留下了三個女兒在王府中,甚至來不及告訴她們一切的前因后果,甚至也沒有說什么時候能回來——
以為這樣便是一種護佑,其實受煎熬的是她們,徐王妃甚至都無法想象在沒有爹爹媽媽在身邊的日子里,在大門緊閉的、充滿低聲暗語地、被窺伺環繞著的宮城之中,一個八歲和一個六歲的女孩,是如何在焦迫和恐懼中度過了這樣一年的時光,沒有人照顧反而要去照顧更小的安成,沒有音訊傳來反而一次次往京城帶著消息——這一年的時光已經在所有人心上留下了深重的刻痕,她回來再見到的永平,也不是以前那個愛說愛跳的永平了。
便是因為這樣,她見到日復一日性子愈發凸顯的永平,終究是不忍過多的苛責,因為歸根究底都會想到大家都最不愿意想到的地方,因為這是她的錯,洪武十八年的大雪中,她只是一遍遍催著車夫,想要去看父親最后一眼,然而卻忘了自己身后,也還有依賴她的人。
徐王妃就垂下了眼睛:“那你就去罷。”請瀏覽.biqugezw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