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早上起來,用過飯之后就往跑馬場趕去,十一月下旬的北平已經是銀裝素裹,她的肩輿經過后花園,就命停了一會兒——因為花園子里的冷杉蒼松都變成了瓊枝玉珂,那些空樹枝,掛滿了一條條既柔軟又牢固的雪條,還有一些薄薄的既圓又短的冰甲,那冰甲像極了含苞預放的花朵。
張伸手撇下來一截空枝,這東西在她手上不過停留了幾息,就凍得她不停地呵氣起來,又叫隨侍的宮人來,將這空枝遞給了她:“你放到世子桌案前面的玉壺春瓶里,然后把瓶子抬到外面去,留神別磕著了!”
她今天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不然一定要在園子里盤桓許久的,而她的重要的事情就是要打馬球。這似乎是一件嬉游的事兒,其實不是。
這要從幾天前說起了,那時候她在徐王妃的身前,說了一個她長久以來的愿望——想要王妃教一教她的人,她自從七月七日廣智門被攻破的時候,見識了王妃身邊人的戰陣之后,就一直琢磨著要以此來調教自己身邊的宮人。
徐王妃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而她身邊恰好還有一個女人,這女人就是朵顏部落的別吉蒲察,蒲察不知道什么叫戰陣,但是她的馬術是罕逢敵手的,蒙古人天生就是馬背上的民族,張說的時候,她也聽著,最后拿眼睛打量她身后的宮人,甚至還拍了拍含冬的屁股,嚇得含冬提著裙子跳了起來,卻聽蒲察道:“世子妃,你身邊這幾個,都不常跑跳的!”
她說的是實話,包括張自己,諸事繁忙的時候,也經常放棄了鍛煉,然而徐王妃和蒲察卻異口同聲道,先要拉開筋骨,不是一夕之事。
然后張急不可耐起來,問道怎么樣才能拉開筋骨,蒲察就道:“打馬球!這是跟你們漢人學的!不會騎馬的人上去,幾番下來,也會騎馬了!”
打馬球其實是依靠馬上之人的控制,使馬與人輾轉奔突,往來借力,張見她信誓旦旦,而王妃也點頭,就和她約好了,先從馬球學起,等她身邊這群人拉練好了筋骨,王妃那里,就會親自教授她們戰陣的技巧。
她抵達跑馬場的時候,含霜帶著她挑選出來的六十四名宮人,已經早就在那里守候了,張是辰時整的時候到的,而她們按照自己的命令,是卯時三刻到的。蒲察跟她一起來的,見到了不由得“咦”了一聲,十分驚訝贊嘆。
張面上不顯,心里卻十分得意,這些人聽令于她,說不上如臂指使,但也令行禁止,說好什么時間到,這些人不敢遲到。
就連徐王妃看了也叫好:“有個模樣,有個模樣!”
就在徐王妃給她們編隊伍的時候,周圍已經聚攏許多個兵士,十分新奇地看著她們,指指點點地笑著。
跑馬場其實不止她們女隊,還有披甲戴胄、手持戈槊的兵士,有的騎在馬上,有的站在地上,不過都被張叱開了。
馬球賽是設置了雙球門,比賽的兩支隊伍各十二人,六十四人的話可以輪換。有早已備好的紅綠兩色服裝,都是馬甲,只要套上就可以了。
馬球是空心的,羊羔皮做的,有拳頭大小,球杖約有三四尺長,擊球的一端為月牙形。馬球比賽就是讓參賽隊員在馬上用球杖爭奪著皮球,并千方百計躲開對方的攔截,將球傳給隊友或者直接射門。
至于一些規定,還是要提前說的,比如不能用球杖擊人,持杖的手必須是右手,不能是左手,張一聽,發現這和后世的馬球比賽規則居然差不離,球員間的故意碰撞則視為違例——她見過后世的馬球比賽,還沒有見過這時候的,所以倒也興致勃勃。
張的隊伍里,有十七個會騎馬的,拉上場去熟悉規則——剩下的宮人,也給她們配備了溫馴的母馬坐騎,叫她們慢慢學會騎馬。
王妃派出了她身邊伺候的六個人,補齊了隊伍,她親自上馬,帶了一隊,用紅綢扎住了云鬟,身披絳色的窄袖罩甲;而另一隊由蒲察帶著,則用綠綢扎的云鬟,一律綠的罩甲,她們的坐騎也都收拾地很精心了,不僅帶了紅纓子,還在脖子上挎了銅鈴,系著絲絳。
張也翻身上馬去,跟著繞場跑了幾圈,感覺就像飛進來了兩隊彩蝶一般,鈴聲這么清脆地想起來,好像孟冬變成了陽春一般喜人。
湘官被選中負責開球了,就是將紅色的皮球往場地中間一丟,紅隊和綠隊的拼搶便開始了。不僅是觀看的人們激動不已,場上的隊員也是大呼小叫著,騎著馬馳來馳去。
“這是我的球!”有宮人惱怒起來:“你不能搶!”
剛開始的時候,這樣的抱怨不絕于耳,都不是特別熟悉規則,被人搶了球了,掙來搶去之間,又變成了一場混戰。
這時候,一柄球杖斜著插進來,將球輕輕一挑,紅色的馬球就像有了生命一般,從地上蹦跳起來,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徐王妃一撥馬,朝著馬球前行的方向跑去。
中間遇到了兩個綠隊的人,只不過她們全都愣住了,等到徐王妃擦過身了才想起去攔截,然而徐王妃早已勾著馬球,順利地將之打進球門之中了。
“噢——”大家都驚呼起來,場中就立起了一桿紅色的繡旗。一桿繡旗就是一“籌”,哪邊的“籌”多,哪邊即是勝者。
隨即蒲察不甘示弱,從紅隊那里奪回來馬球,她的身體極其柔韌靈活,在馬上甚至能騰空而起,單腳將馬球勾起來,躲過對方的搶奪。而且她的騎術相當厲害,能控制坐騎連跑帶顛,時而高跳,時而搖擺,奔騰向前,包括張和徐王妃都上去搶奪,卻都沒有奪下來。
“瞧好了,”蒲察半個身子伏在馬匹的一側,擺了個相當漂亮的姿勢:“這叫鐙里藏身!”
也有不慎從馬上墜落下來的,但是大家玩的十分開心,連塵土都顧不得擦一把,旋即飛身上馬,繼續拼搶,最后綠隊在蒲察的帶領下,還是以微弱的優勢取勝了。
“怎么樣,”蒲察看著正在擦汗的張,笑道:“這一場下來,就拉練開了!”
張點頭道:“是很鍛煉,只是我發現了問題,這些人不知道配合呀!”
一群宮人,平常那肯定是聽話的,只是一旦玩高興了,就聽不見張的指揮了。她要的是所有人的配合,不是一群無頭亂叫的蒼蠅。都爭前恐后地出頭,反而亂成一鍋粥。
張心里有了辦法,她要把這群人用后世軍訓的辦法集中訓練出來,她一旦確立這個想法,頓時有無數個想法開始構建,而馬場上還在嘻嘻哈哈跑馬的人被她挨個掃過一遍,莫名其妙地覺得后背有些發涼了,卻不知道是何原因。
她看到馬場上面,有個眼熟的身影,蹲在地上正在修補著鼙鼓,不由得喚道:“亦失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