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被張似笑非笑的目光看得渾身一激靈,心中暗暗叫苦,嘴上道:“娘娘,奴婢可是真的全交代了,連世子殿下一日出恭幾次,奴婢都說了!”
“真的嗎?”張就劈頭蓋臉地罵道:“你這油嘴滑舌暗藏機心的東西!還替你們世子爺遮掩呢!剝了你的皮拌飯吃!西跨院的李氏身邊的凝珠,十五日申時二刻進了世子所一次,二十一日未時一刻又來了一次,你時時刻刻伺候著人,你能不知道!”
王安額頭上冒著汗,還沒說話就聽得張又道:“不要跟我說你跟凝珠好上了,府里不禁對食,都是父親的恩典,但是高皇帝祖法仍在,你信不信我把你剝皮充草了,將凝珠挖了荸薺、剝了菱角!”
高皇帝厭惡宮中太監和宮女結菜戶,一旦發現就是剝皮充草,而宮中對于或者不貞的女人的刑罰,就是掘芋艿、挖荸薺、剖葫蘆、剝菱角,是很慘毒的刑罰——張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但是一直聽聞過這樣的名聲,當初選秀的時候,嬤嬤們就鄭重地拿這個恐嚇過她們,想一想碗口粗的大棍子專往女子最嬌嫩的地方打去,十幾杖下去,還有的活嗎?
王安這回嚇得“噗通”一聲跪了,指天畫地地發誓道:“奴婢沒有跟凝珠好!那李侍妾派凝珠過來,送了一沓詩文,說是平日里自己寫的,請世子斧正——再沒有其他話了,世子爺怕您多心,不叫奴婢說,不是奴婢有意欺瞞!”
“平日里送來的文件都看不完,”張冷笑道:“還有工夫看兄弟小妾的詩文呢!那李氏又是什么心,怎么高煦在的時候,她就沒這么做呢?”
王安嚇得不敢說話,世子院里進來進去的人都是她的耳目,連凝珠什么時候來、來了幾時幾刻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世子就是囑咐不讓他說,消息不還是傳到人家耳朵里去了嗎?
“那詩文他看了沒有?”張問道。
“看、看了三四張,”王安頂著張憤怒的目光,很想說沒看,但是知道肯定會被她看出說謊,只好實話實說道:“就是斟酌了幾個字。”
張深吸一口氣,道:“詩文都寫得是什么?是不是風啊月啊,情啊愛啊這樣的,你如實說,我知道你識字。”
王安低頭一想,奶奶的,好像他偷瞄的幾首詩詞,還真的有什么風和月,頓時長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道:“有風,有月——女子的詩詞,也就這幾樣,寫不出其他的來的。”
“可不是人人都這樣,”張就道:“就她眼里有這些東西,誰還有她那樣齷齪的心思呢!”
“若不是看你還算老誠,”張道:“早就讓你嘗嘗挨板子的滋味了!”
王安頓時一抽,他也領過張的板子的,張也想起來了,道:“你回去之后,把凝珠拿來的那一沓詩詞,給我抄一份回來,留點神,別叫你們世子看出來,我重重有賞。”
張的重賞,那是真的重賞,百兩銀子都是輕的了,想想現在一個縣官,一年的俸祿不過十幾兩罷了。
王安不敢不照辦,但又害怕最后牽連到自己,十分為難道:“娘娘,您要這些詩詞做什么?您要是在世子面前提了,他肯定知道是我通了風,定要好生收拾我的!”
“我拿這個刺他?他倒得意了!”張啐了一口,道:“你只管去抄,算不到你頭上。”
不過第二日,張就拿到了王安抄來的詩詞,她冷笑一聲,隨即去了徐王妃的中殿,因為今日正巧是初一,所以李香韻也在。
張和顏悅色地和阿葳說話,細細問王妃的起居,徐王妃從里間轉出來,早都聽到了,不由得笑道:“每天要問我吃了什么,你還不如去典膳所看菜單,那里一樣樣列的清楚。”
張笑道:“晨昏定省問起居,難道不是孩兒的孝心,兒要孝順母親,不僅要問吃了什么,還要問吃得香不香!”
徐王妃坐在椅子上,張看到她梳了一個高髻,自從那一次傷了頭之后,王妃就再也不梳低髻了,因為低髻遮不住頭頂心的一塊禿,這讓張心中一嘆。
徐王妃和張說了一會兒話,看到一旁低眉順目的香韻,也沒有說什么,還是給她賜了座。倒是張微微笑了一下,道:“李侍妾最近身子還好嗎?”
張鮮少和香韻說話,所以香韻愣了一會兒才道:“妾身體很好,勞世子妃娘娘惦念。”
“我以為李侍妾最近吹多了夜風,”張就道:“所以身體不爽利呢。”
“妾沒有吹過夜風,”香韻疑惑道:“不知道娘娘是從何聽說的。”
“難道不是李侍妾自己說的,”張就輕啟朱唇,一句一句道:“風清月正圓,信是佳時節。心將熏麝焦,吟伴寒蟲切。欲遽就床眠,解帶翻成結……晚景蕭疏,堪動宋玉悲涼。水風輕,蘋花漸老,月露冷,梧葉飄黃,遣情傷。”
李香韻的臉色頓時發白了,一雙煙眉欲蹙未蹙地攏在一起,眼睛也含著眼淚,嘴巴卻抖著,就像是聽到了什么可怖而又哀傷的故事一樣。
張就道:“府里沒有蘋花,也沒有梧桐,不知道李侍妾是從哪里看到的,與我說一說,只要不是別人家院子里的,我也想去看看呢。”
徐王妃心下似乎明白了怎么回事,不由得沉下眼睛來,道:“李氏,我這里要做中元節的道場,還缺兩本地藏王菩薩本愿經,你的簪花小楷寫得好,就替我抄上兩卷來罷。”
李香韻不敢不答應,強忍住眼淚,又磕了個頭,才徐徐退下。
張見她這般,沒有半分可憐,甚至胸中還有余氣沒有出盡了,只是她不能再將香韻如何,因為到底是隔房的人,張手還不至于這么長——不過她也坐等好戲,因為她早都給韋氏教了許多法子,等得韋氏進了門,才有她香韻的好日子呢。
張轉過頭來,看到徐王妃在看她,眼里露出擔憂和慈愛的神色,她不由得心一暖,然而又不想再提到香韻的事情,就問道:“母親,椿哥兒昨晚上在您這里,鬧得厲害嗎?”
椿哥兒在她去了開平這一旬的時間里幾乎玩瘋了,張回來的時候,就看到椿哥兒讓兩個宮人張大嘴巴,往里面塞核桃,幾乎撐壞了還不停,氣得她抄起撣子就奔過去要打他,結果椿哥兒一溜煙跑掉了,而且還跑到徐王妃這里混了一個晚上。
“并不鬧,”徐王妃笑道:“乖得很哩,還要給我梳頭卸妝。”
張早就注意到了徐王妃耳邊淡淡的紅痕,她以為是王妃自己或是梳頭的宮人不小心抓的,卻沒想到是椿哥兒干的,更是氣得牙根癢癢,“母親不要太過溺愛椿哥兒了,他如今不管教的話,行為恣意,無拘無束,可不行啊!”
徐王妃反而笑了下,道:“大郎在你那里鬧騰地厲害,是因你平時對他管得太嚴的緣故,在我這里,反而不怎么鬧。”
張卻不太相信,心里只管盤算著,要將椿哥兒好生收拾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