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華

第五十九章 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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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祭奠

第五十九章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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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文二年的這個年節,北平卻靜悄悄地,連煙花爆竹都放得少。二月初七,燕王命僧人修佛會祭奠陣亡將士,就在王府門前,軍民百姓擁堵而至。燕王含淚宣讀了自己寫的祭文,祭畢他說:“奸惡集兵,橫加戕害,圖危宗祀。我不得已起兵救禍,與爾等秉忠持義,誓同死生,以報我皇考之恩。如今爾等奮力戰斗,為我而死,我也恨不能與你們而死!留待此身,存亡一息,鏟除奸惡,得報大仇!”

說著,燕王將身穿的袍子脫下,當眾焚燒了,馬云、馬和兩個,頓時上前勸阻,諸將也跟著勸阻,燕王卻說:“將士對我,情深意厚,我豈能忘!焚此以示同生死,死者有知,鑒我此意!”

隨著火光漸漸吞噬了祭文以及燕王的衣袍,燕王仰天悲號,諸將士百姓也都痛哭不止。

張也看到了熊熊的火光,不由得也嚎啕起來,她見到燕王如此,就想起了自己的親兵,她們的音容笑貌仿佛還在眼前,耳邊還能浮現她們清脆而又堅定的聲音——報娘子之恩,死而不棄!

所以她以前并不能理解甚至嗤笑的東西,她現在忽然能了悟——曹操因坐騎踏麥田而割須,劉備在長坂坡摔阿斗,是在做戲、是在故作姿態嗎?即使是,其中也不乏痛切的自責,即使是,其中也不無對將士的深情。

燕王焚衣,觀者無不感動,陣亡將士家屬無不流淚,均道:“人生百年,終必有死,而得人主哭祭如此,夫復何憾!”

古人也并非都是奴性十足,他們要報效主人,但更愿為知己者、為尊重自己的人去死。死難將士的家屬見朱棣如此,都紛紛請求從征自效。然而就在此時,人群之中忽然撲過來一個身影,直直往火中跳去!

燕王已經看清楚來人,頓時叫道:“快攔住她!”

張奮不顧身地躍過去,大王夫人已經跳進了火中,卻生生被她拖出來,而兩人的衣裙上都沾染了零星的火星,被眾人拍打滅了。

大王夫人應該是早存死志,她被張拉出來之后,卻還要跳進去,眾人死死攔下,燕王道:“夫人,世美為我而死,我實在無顏面對夫人!想世美與我,相與周旋十年,阻險艱難,皆共擔當。奈何一朝離我而去,悲痛傷心!追念之感深,不能去心。哀哉!惜哉!痛哉!”

燕王自己都悲痛地說不出話來,張也道:“夫人以夫妻情深,想要相隨于地下,殊不知夫人還有子女,難道就不顧念嗎?難道不應該使之繼承將軍遺愿,為將軍報仇嗎?”

王夫人十二歲的女兒哭得幾乎站不起來,拉著王氏的衣服道:“兒已經了失了父親,還要失去母親嗎?”

王夫人終于長長地哽咽了一聲,不再執著于殉死——

與北平這里愁云慘淡相反,打了勝仗的應天,卻是家家歡喜。建文三年正月初一日,建文帝率領群臣告天地宗廟,御奉天殿受百官朝賀。奉天門內外,旌旗蔽天,儀仗林立,鞭炮、鼓樂齊鳴,百官俯伏跪拜,萬歲山呼之聲上干云霄。

祭享宗廟,就是告東昌之捷的慶賀典禮。既然強敵敗北,朱棣旋師,原為緩其師而罷免的齊泰、黃子澄,當然要公開恢復官職了。一時朝廷上下一派喜氣洋洋。

而建文帝最是高興,他回到后宮,皇后馬氏十分善伺人意,特別令太子文圭向他行禮,祝賀朝廷取得的大捷。

建文帝一把抱起文圭,逗弄了半天才放他離開了,心情大好:“今日諸臣獻捷,朕可算是揚眉吐氣了一把!”

馬氏也笑道:“陛下,燕逆不過是強弩之末,如何敵得過朝廷?這難道不是早晚的事嗎?”

建文帝也笑道:“早晚的事!早晚也要平定北平!”

他對馬氏說:“方先生對朕說,兵家貴離間之計,燕王出兵在外打仗,而燕世子高熾在北平留守,如果略施離間之計,讓燕王懷疑高熾,則必然回師,父子必然生隙。”

馬氏輕笑一聲,道:“妾雖然在深宮,但是也聽聞燕世子高熾體軀肥大,且有足疾,不討燕王喜歡,而燕王的二子高煦,卻極類燕王,跟隨在燕王身邊打仗,得其歡心——難道就沒有一絲的想法,想要取代世子高熾嗎?”

建文帝哈哈大笑道:“這離間之計,始于朕,卻一定有人推波助瀾,助朕成功!”

夫妻兩個溫存了一會兒,建文見到馬氏尚穿著禮服衣冠,不由得問道:“剛才誰來見你了?”

“寧國公主過來,坐了一會兒,”馬氏道:“也就剛走,去見寶慶公主了。”

寶慶公主,是太祖高皇帝么女,母親是美人張氏,高皇帝駕崩,嬪妃一律賜死殉葬,但因寶慶公主年僅三歲,特留其母張氏不死,命其撫育公主。

建文帝想起寶慶公主,好像從宮中給高皇帝做“小祥”之后,就未曾見了。他心里有些愧疚和難堪,而馬氏善解人意,看到建文帝的難堪,就道:“陛下,公主年幼,有美人張氏照顧,臣妾平時也時時存問,陛下事多繁雜,偶然沒有顧念到,并不是陛下不通親親之誼。”

建文帝急忙點頭道:“朕日講周官,還要時時關注燕地的戰報,確實沒有時間,等公主長大了,朕一定給她挑一個好駙馬!”

而此時在永安宮里,寧國公主抱著六歲的寶慶公主,看著她認真地在紙上畫畫,就道:“咱們寶慶,畫的是什么呀?”

寶慶公主是個圓嘟嘟的小女孩,這一點隨了她生母,她笨拙地捉著畫筆,努力地畫著什么。

“咱們寶慶還是不愛說話啊,”一旁慶城郡主將手上的頂針擼了下來:“張氏身體也不太好,這宮里頭,沒有幾個人陪她說話。”

高祖的公主中,寶慶是年紀最小的一個,其余的公主都在洪武二十八年以前嫁出去了,既然嫁出去了,就住在公主府中,而沒有分封的皇子也住在諸王館,所以孤零零地惟余一個寶慶,在宮中沒有同齡人,母親張氏最近也生了幾次病,更顯得她孤獨。

寧國就道:“阿姐,你還縫衣服吶。周王弟那里有衣服穿了,自從四哥起兵……沒人苛待他。”

慶城郡主聞言一酸,“老四……聽說他在東昌敗了,朝廷這里,皇帝還告捷……都是親骨肉,自相殘殺……哪個勝了,高皇帝、高皇后泉下都不得安寧……”

寧國忽然死死地握住她的手,逼問道:“阿姐,你心里,盼著誰贏?你盼著四哥贏是不是!你跟母后一樣,最愛他,你看著他長大的!而天子,天子有負于你,你心里偏著四哥,也是應該!”

慶城心里一滯,她和福成兩個,在洪武元年被冊為公主,當時有人對高皇帝說,她們二人并不是皇女,皇侄女宜改封為郡主,而高皇帝卻說朕惟侄女二人,不忍遽加降奪,其稱公主如故。唯獨到了新帝時,降封慶成郡主。

建文帝至今還沒有加封長公主,所以現在所有的公主仍是公主,而慶城卻降成了郡主——

讓慶城從心底說,她的確盼望著老四能取得勝利,因為自從燕王起兵,她就常常能想起她出嫁的時候,老四追著她的車駕跑,邊跑邊道:“姐,姐——我一定接你回來!”

她的眼淚流了下來,因為她同樣也無法忘記,當年允炆生下來的時候,小小的眼睛,紅地像個猴兒似的,然而太子卻抱著他道:“大姐姐,你看,他長得像我!”

寧國的衣袖忽然被扯了一下,她低頭去看,卻見寶慶似模似樣地畫了一幅畫出來。

她再仔細一看,卻不由得感慟萬分——寶慶是照著春和宮的畫像畫出來的,一個矮胖矮胖的婦人,提抱著五個矮胖矮胖的孩子,這是高皇后帶著五個兒子。只是寶慶的畫里,高皇后卻多拿了一個蘋婆,然而大家都笑嘻嘻地推讓著,沒有一個人伸手去拿。

“寶慶,”寧國指著其中一個,道:“你知道他是誰嗎?”

寶慶本來懵懂地看著她,忽然福至心靈道:“四哥!四哥!”

慶城和寧國一樣,俱都心中一顫,溢出大大的淚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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