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為什么要變,誰又能知道?恐怕連他自己都不明白。
許默和阿穆派出所的同事們,為了這案子一連加班三天,個個黑眼圈重的比大熊貓還黑白分明,辦這個案子辦得里外不討好,簡直不要太凄慘。
這日,許默二人巡邏到附近,又被劉大媽捉住‘訓話’半個小時,許默還好,向來很懂趨利避害,而且他那張臉有威儀,便是兇猛如劉大媽,也不大敢過分。
阿穆就慘了。
這孩子在中老年婦女眼里就是只小咩羊,想揪毛揪毛,想吃肉吃肉,便是連骨頭都剝去燉湯,他也沒法子反抗。
等連滾帶爬地逃到四合院,身上的衣服全是汗漬和酸臭味。
“呼。”
阿穆長嘆了口氣,耳邊還有劉大媽可怕的嘮叨在回響,抬頭看看天,一時只覺得生無可戀。
自導自演的綁架事件,其實在電視中時有發生,可是現實生活中,發生在大家身邊,顯然還是相當新鮮,短短時間已經傳揚得五湖四海皆知。
四合院內,好些人都暗地里好奇,你問一句,我問一句,各種打探消息。
“穆警官,昨天警察呼嘯而來,呼嘯而過,鬧哄哄的,可真挺嚇人,究竟出了什么事?”
那邊拉三弦的大爺更是大大方方地過來湊趣:“聽說你們警察把棉紡廠那位劉大妹子的兒子給抓了,是真的吧?”
阿穆閉上嘴,伸手在嘴上劃了一條線,“不能說,違紀。”
事實上哪里還用得著他說?
“你們居然抓孫耀,劉大妹子的吐沫星子,也沒淹了你們派出所啊?”
阿穆聞言,默默無語地耷拉下腦袋,幽幽一嘆。
似乎也沒有保密的必要。
當日方若華勇斗搶劫犯,一舉保住劉大媽包里那一摞錢。
劉大媽卻溜得極快,似乎非常著急,半句感謝話都來不及說的模樣。
因為方若華一句話,也因為劉大媽的表現,許默和阿穆就追上去旁敲側擊,打探消息。
“沒想到這位主兒還是反偵查的高手,警惕心相當強。我們怎么問,她也只說找到一發財的機會,所以急需用錢,還借著去她娘家弟弟的飯店借錢的機會,把我們全給甩了。”
阿穆一臉無語。
“差一點就出大事。”
當時,劉大媽的確是接到綁匪電話,對方是拿孫耀的手機打的,說是把孫耀綁了,要她立即打款五十萬,否則馬上撕票。
這位嚇得差點沒暈過去,老太太不敢報警,四處籌款。
作為一個在本地扎根多年,親戚朋友眾多的老大媽,要說大財那肯定沒有,但是經濟狀況穩定,家里又有房子,五十萬這個數目,對她來說是個肉疼,但還能湊得出來的數目。
“幸虧她老人家去銀行匯款的時候,銀行工作人員存著小心,覺得這事不對,打了報警電話。”
阿穆看了看許默,現在想起劉大媽對付警察一吵二鬧三上吊,還咬人的做派,還是滿臉無語,“我們許默也有本事,三言兩語就把綁匪給詐得露陷。”
結果是不幸中的萬幸,警察沒有上當。
這所謂的綁架,都是孫耀自導自演的騙局。
阿穆苦笑:“那小子交代說他女朋友的父親生了重病,必須要一大筆錢,但是他自己的存款不夠,他媽媽又不肯松口出錢,實在沒辦法,所以才想了這么一招。”
方若華:“……”
“二十七八歲的人,這么不懂事,做我們這一行久了,真是什么奇葩都能遇到。”
“問了倆鐘頭,那小子還堅決不肯說他‘女朋友’是誰,我們到是查了他的QQ號,找到經常和他聊天的號碼,叫什么‘不懂愛’。但是對方上網都是在黑網吧,查了半天,連對方是男是女,是人是狗都不清楚。”
隔日,方若華沒敢去廣場上擺攤,結果劉大媽竟然直接找到家里來,先是塞了方若華一口袋香蕉蘋果,還有豬頭肉,大肘子,口中把方若華吹捧成了活神仙。
“若華,大侄女,你得救救你三哥,他是著了魔,中了邪,你趕緊給他弄點平安符,避一避這桃花劫,你說說,好好的孩子,那么聽話,以前我讓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怎么能做出這種事?”
的確挺熊的。
方若華一點也不急躁,哄了劉大媽幾句,掐指一算道:“不出一月,若無意外,孫三哥必安然無恙,您還請放心,什么事也沒有。”
這事明顯是江湖道上的人在釣空子,他們那些人都謹慎,警察一插手,要是被抓了,那沒什么好說,就算不被抓,也會立即消失無蹤,絕不會再露頭。
孫耀又不是傻子,半個月找不到他那小女友,自己就能清醒。
當然,如果清醒不了,那就是遇見了意外唄。
也許對孫耀來說,此事很大,但對其他人來講,只是一則茶余飯后的笑料。
數日悠悠而過,孫耀就仿佛接受了現實。
只是他越發地沉默,經常走著走著就發呆,連他那個神采飛揚,天下的閑事沒有她管不著的母親,劉萍劉大媽,也仿佛顯露出疲憊,再無往日風采。
區區一個人別說沉默一些,他就是哪天想不開從樓上跳下去,別人的日子還是照過。
方若華終于享受到盯著孩子做作業的艱難困苦,眼看著花灑跟得了多動癥似的,眼神老往遠處正走鋼絲的哥們身上瞟,她都想直接拿個枷把他銬住,讓這小不點只能低頭做作業,別的動作通通不許有。
想一想她曾經教過的那些學生,當年在民國,學生們個個有頭懸梁錐刺股的決心,哪里見識過不寫作業的熊孩子?
方若華輕咳了聲,花灑不甘不愿地嘆了口氣,又貪戀地向外看了兩眼,就準備低頭去寫作業,結果一向外看,就看到隔三差五和方姐表演中華絕技的那個陶小妖。
她抱著只貓,懶洋洋地戳在他們家門口。
陶小妖對面,孫耀拎著一網兜紅薯,目光發直,身體微微顫抖。
方若華站起身,一閃身就到了大門外。
“唔,青絲作結繞郎心。”陶小妖伸手在孫耀胸前一拍,手中就多出一個頭發編織的結,心形,圖形簡單,但編得卻復雜,頭發絲纏纏繞繞,如一團云霧,又輕又美,頗為精致細巧。
“這個編得不錯,手藝是越來越好。”
“小子,給你發結的姑娘說了什么?有沒有念情詩,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心有千千結?”
“這一套好用啊,十幾年不帶換呢。”
孫耀木愣愣地看著她。
陶小妖笑著從兜里又摸出一條紅繩,繩子上栓了十幾個一模一樣的發結。
“看見沒,不便宜,四五十一個,真正的手工精制,機器做這玩意做不好,顯假,還是手工做的更真。”
“村子那些心靈手巧的大媽接了活,拿回家坐在炕頭上一邊看電視一邊編,一天閑來無事能整七八個,她們往外賣,一個二十,收回來倒手,就能賣到四五十。”
“這東西可不會亂賣,在市場上找不到,只有少數人知道門路,也只有少數用得著的人才會進貨。”
陶小妖臉上顯出一絲惡意,聲音帶鉤:“猜猜這些頭發從哪來?也許是哪個五十歲大媽的?還是哪個非主流中年大漢的?”
孫耀踉蹌后退,顫抖得越發厲害,猛地抓住頭大哭,反身就跑。
看著他跑遠了,陶小妖擼著貓嬌俏地跺著腳回頭,看到方若華抿成一條細線的嘴唇輕輕一笑。
方若華的目光落在黑色的發結上,低垂下眼眸,目光輕輕閃了閃。
“你喜歡,給你。”
陶小妖把發結遞過去,輕笑,“這些都是妖門女人的結,不捆男人的心,捆的是這世間的名利浮沉。”
方若華冷酷的臉色輕輕收了收,臉上又露出頗為和煦的笑容。
陶小妖蹙眉,冷哼,抓著發結一轉身踢踢踏踏地走了,她懷里的大貓甩了甩尾巴,一雙圓溜溜的貓眼偷偷地向外看。
方若華一轉頭,拍了拍花灑的腦袋:“寫作業。”
花灑:“……”
小孩子繼續做功課,方若華拎著菜籃子,揣上錢包,也不騎車,溜溜達達地溜達到菜市場去買菜。
論速度,其實她這一雙腿比車子要快,即便她懶懶散散,悠悠閑閑地走,也一樣快。
她一邊走,一邊在心里默默唱歌。
唱支山歌給黨聽,我把黨來比母親;母親只生了我的身,黨的光輝照我心……
咳咳,方若華輕輕吐了吐舌頭,有點心虛,幸好她沒唱出來讓她家老母親聽見。
無意識的,這是無意識的。
誰讓前陣子唱這類歌唱得有點嗨,幾乎是天天都唱上幾首,節奏感不自覺就熟悉得很了。
方若華停下腳步,一轉頭,看到了對面四樓的好媳婦陸璐。
陸璐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雙腳,輕輕從包里取出一張信封遞過去。
她面前站著的是個瘦瘦小小的男人,表情猥瑣,目光輕輕在陸璐的鎖骨,胸口流連,手還不老實,慢慢吞吞地伸過去在她的屁股上重重按了一下。
陸璐身體一僵。
那男人本來看著都想撤手,又似乎有點留戀,粗糙的大手悄悄向陸璐寬大的羊毛衫里面摸去。
“哎喲。”
他的手還沒鉆到衣服里,就疼了一下,猛地縮手不停地抖動,轉頭瞇著眼看了看,見外面站著個人,他就故作無事地調頭跑了。
方若華裝作沒看到,只笑了笑:“買菜?一起走?”
陸璐抬了抬頭,露出個很溫和的笑容,笑容特別親切,就像是對著鏡子練出來的一樣。
“好。”
方若華一路跟著陸璐,雖然沒說幾句話,卻買到了又新鮮又便宜的瓜果菜蔬。
兩個人在四合院門口分道揚鑣,陸璐一步踏入漆黑的樓道,一只貓忽然躥出來,嚇了她一大跳。
“怕什么?”
陶小妖不知從哪個角落鉆出,一手抄起貓,輕輕彎了彎腰,低聲對陸璐道:“你把事情做麻煩了,讓一個人一直瘋很麻煩,還得堅持用藥,還得用得不著痕跡,甚至讓外人察覺,讓人抓住把柄,事情就變得越來越難,其實讓人死反而簡單得很。”
“這世上每天有多少人死去?噎死的,砸死的,撞死的,淹死的,閑著沒事死一死的,人死了,一了百了。”
陸璐猛地抱住肩膀,低下頭去。
陶小妖揚起眉笑:“警察是很笨的生物,如果死了人,他們只會認真查兇殺案,可世上有無數的意外死亡,多到我們連想,都想象不到。”
陸璐三步并作兩步上了樓。
陶小妖抓起貓抱到懷里,笑道:“還是你好,吃了睡,睡了玩,玩了接著吃,沒有煩惱。”
她一轉身,看到方若華靠在門邊看她,揚眉一笑,“你覺不覺得,人心是最精彩的東西,里面既能養得了貓,也能養得了虎豹豺狼。”
說完,慢慢悠悠地晃走了。
方若華拍了一下額頭,忽然有點發愁了,她抬頭看著黑著燈的對面四樓。
這事要怎么解決?
張永貴已經是個瘋子。
陸璐把不該做的都做得差不多,現在由著她進一步做完,然后再善后,是不是比較容易?
方若華想,唔,現在混江湖嘛,混江湖就要有混江湖的樣子,她師父那么講義氣,她也得講義氣,不能老說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可為什么第一反應要幫陸璐?
現在正常看,無論怎么看,作惡的都應該是陸璐,張永貴才是受害者吧?
方若華輕輕一嘆,大概是她本能地覺得,那樣一個女人,三年如一日地守著一個瘋了的老公……大概無論她做了什么,都只讓人感到傷痛。
張永貴此人,死有余辜。
方若華想,如果自己先碰到這人就好了,那就能多救一個可憐的姑娘。
世間也許會多一位天使,少去一個惡魔。
尚小譚正準備吃飯,收到方若華一條短信。
“懂不懂怎么殺人越貨,毀尸滅跡?”
尚小譚:??
他還是趕緊刪掉短信,只當沒看見的好。
再提醒一聲方家這位大小姐——“咱們的手機挺一般,不怎么安全,有事面談。”
結果他心懷忐忑地等了一下午,方若華沒回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