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幾日,向昆侖一面醫治自己的胃疾,一面有時間便往陽寒麝的大帳跑,也不管陽寒麝的臉色如何鐵青,下過多少次逐客令,他就這樣百折不撓的糾纏著,也不知道究竟想從陽寒麝這里得到什么。就在陽寒麝不勝其煩的工夫,終于,向昆侖這一日并未到來。耳邊忽然沒了向昆侖蒼蠅一般的嗡嗡聲,陽寒麝倒覺得奇怪,讓高品軒去調查之后,回來得到通秉說是,向昆侖的胃疾忽然惡化,饒是薛南燭也沒有辦法,如今已經是命在旦夕。
“怎生前一日還生龍活虎的在我面前蹦跶,今日便要駕鶴西去?”陽寒麝倒是十分的想不通,不過念及之前一提到敬妃時,向昆侖那落寞以及愧疚的神情,他還是一拳砸在墻上,后對著高品軒道,“我得親自去瞧瞧。”
“是,大皇子。”高品軒答應著,后與陽寒麝二人,一道大跨步的離開了大帳,向著朱雪槿的營帳而去。
陽寒麝的腳步不知不覺間變得急匆匆,待到了朱雪槿的營帳之時,他掀簾而入,卻見向昆侖面色蒼白、眼圈卻顯得尤為烏黑、嘴唇也帶了些青紫之色的臥在榻上,呼吸緩慢而虛弱一旁立著有些不知所措的朱雪槿,與低著頭一言不發的薛南燭,此時聽聞有人進來,朱雪槿回過身,見是陽寒麝,連忙弓身請安,語氣之中忍不住的有些顫抖陽寒麝一揮手,走到榻前,見向昆侖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樣子,回頭間對薛南燭便開了口,語氣冰冷而生硬,“他怎么了!”
“回大皇子的話,向叔叔他……昨夜病情忽然惡化,怕是要挺不住……”
薛南燭說著話的工夫,都帶了些哭腔朱雪槿把她攬于懷中,一面輕輕拍著她的背,一面對陽寒麝道,“大皇子,南燭的確已經盡力了,向叔叔雖說胃疾好醫,但心病難醫,南燭也沒有辦法。”
陽寒麝望著向昆侖微張的嘴,看他似乎想說什么,卻又礙于這里人多,無法開口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陽寒麝對著其余幾人揮手道,“你們先下去吧。”
“是。”朱雪槿拉著薛南燭,再三的看了向昆侖,好像看一眼,便少了一眼一般,很快下了去。
陽寒麝望著尚立在一側不動的高品軒,又道,“你也走吧。”
“是。”高品軒的樣子看起來有些受傷,又有些不情愿,不過還是服從的離了去偌大個營帳,很快就只剩下陽寒麝與向昆侖兩個向昆侖有些空洞的雙眼在四周環繞了一圈,這開了口,語氣之中的虛弱感,就好像隨意的一陣風,都能打斷一般,“大皇子……”
“說吧,這幾日你一直糾纏于我,到底想說什么。”陽寒麝的眉頭緊緊的蹙在一起,的確,他真的很想這個曾經與自己母親敬妃相好的向昆侖永遠的消失于這世上,可這些日子的相處,向昆侖的風度與學識,又不知從何時起,讓他生出諸多不忍,不然,他或許也不會這樣急匆匆的趕來了,惜才與愛才是一個圣明君主骨子里便帶著的性子,這一點,在陽寒麝身上表現的淋漓盡致。
向昆侖深深的吸了口氣,休息了好大一會兒,方才一鼓作氣,開口道,“凡用兵之法,將受命于君,合軍聚,圮地無舍,衢地合交,絕地無留,圍地則謀,死地則戰途有所不由,軍有所不擊,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爭,君命有所不受。故將通于九變之地利者,知用兵矣將不通九變之利者,雖知地形,不能得地之利矣。治兵不知九變之術,雖知五利,不能得人之用矣。是故智者之慮,必雜于利害,雜于利而務可信也,雜于害而患可解也。是故屈諸侯者以害,役諸侯者以業,趨諸侯者以利。故用兵之法,無恃其不來,恃吾有以待之無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故將有五危:必死,可殺必生,可虜也忿速,可侮也廉潔,可辱也愛民,可煩也。凡此五者,將之過也,用兵之災也。覆軍殺將,必以五危,不可不察也。”
“你都病成這般,或許下一刻便是你的亡身之日,還有心思與我講兵法?”陽寒麝實在不明白向昆侖到底想做什么了,他自覺看人尚算通透,可這個奇奇怪怪的向昆侖,他是真的看不透。
向昆侖搖搖頭,嘴唇干裂的已經有了血口子,有一絲絲的血意滲出,“大皇子,且聽我講,這兵法是公主與我探討之結果,不過未寫在傳君兵法之中,其他兵法中也鮮少提及。如今,我只想在有限的時間內,說給大皇子聽。若我死去……公主也不記得的話,我們思想的結晶,便失傳了。”
陽寒麝的眉頭皺了又皺,后起身到桌旁倒了碗溫開水,又走回榻旁,遞給向昆侖,卻扭頭不看他向昆侖顫顫悠悠的接了過來,勉強咽了幾口之后,才又道,“大凡用兵的法則,主將接受國君的命令,組織軍隊,聚集軍需,出征時在難以通行的圮地不可宿營,在四通八達的衢地應結交鄰國,在難以生存的絕地不可停留,在被敵包圍的圍地要巧設計謀,陷入走投無路的死地就要堅決奮戰。有的道路不要走,有的敵軍不要打,有的城池不要攻,有的地方不要爭,國君的有些命令不要執行。所以,將帥能夠精通以上各種機變的運用,就是懂得用兵了。將帥不精通以上各種機變的運用,雖然了解地形,也不能得到地利。指揮軍隊不知道各種機變的方法,雖然知道上面的途、軍、城、地、君命五事之利,也不能充分發揮軍隊的作用。聰明的將帥思考問題,必須兼顧到利害兩個方面。考慮到利,能夠充分估計到順利的一面考慮到害,能夠預先解除禍患。要通過害迫使諸侯屈服,通過繁雜之事役使諸侯忙亂,通過利誘使諸侯上當。用兵的法則是,不要寄希望于敵人不會來,而要依靠自己做好了充分準備不要寄希望于敵人不進攻,而要依靠自己擁有使敵人無法進攻的力量。將帥有五種致命的弱點:只知死拼可能被誘殺,貪生怕死可能被俘虜,急躁易怒可能中敵人輕侮的陰謀,廉潔好名可能入敵人污辱的圈套,一味“愛民”可能導致煩擾而不得安寧。以上五點,是將帥的過錯,也是用兵的災害。軍隊覆滅,將帥被殺,必定是由于這五種危險引起的,是不可不充分認識的。”
“你所言各種地,可否具體。”既然是這樣重要的事情,陽寒麝自然該搞清楚才是。
對于陽寒麝的這種求知,向昆侖倒是有幾分高興的,總算自己說的話也能合了他的意,“按照用兵的原則,兵要地理可分為散地、輕地、爭地、交地、衢地、重地、圮地、圍地、死地。在本國境內作戰的地區,叫做散地。在敵國淺近縱深作戰的地區,叫做輕地。我軍得到有利,敵軍得到也有利的地區,叫做爭地。我軍可以去,敵軍也可以去的地區,叫做交地。多國交界的地區,先到就可以得到所在國援助的地區,叫做衢地。深入敵境,背后有眾多敵人城邑的地區,叫做重地。山林、險阻、沼澤等難于通行的地區,叫做圮地。進軍的道路狹隘,退歸的道路迂遠,敵軍能夠以劣勢兵力打擊我方優勢兵力的地區,叫做圍地。迅速奮勇作戰就能生存,不迅速奮勇作戰就會全軍覆滅的地區,叫做死地。因此在散地,不宜作戰在輕地,不宜停留遇爭地,不要貿然進攻逢交地,行軍序列不要斷絕在衢地,則應結交當國深入重地,就要掠取軍需物資遇到圮地,就要迅速通過陷入圍地,就要巧于謀劃置于死地,就要奮勇作戰,死里求生。”
向昆侖端起一側的碗,又喝了幾口水,方才緩慢道,“古時善于用兵的人,能使敵人前后部隊無法相互策應,主力部隊和小部隊不能相互依靠,官兵之間不能相互救援,上下不能相互照應,士卒潰散難以集中,交戰隊形混亂不齊。對我有利就行動,對我不利則停止行動。假如敵軍人數眾多且又陣勢嚴整地開來,唯有先奪取對于敵人利益來說最為關鍵的東西,就能使它不得不聽從擺布了。用兵之理,貴在神速,乘敵人措手不及的時機,走敵人意料不到的道路,攻擊敵人于沒有戒備的狀態。進入敵國境內作戰的一般規律是,越是深入敵境,軍心士氣就越牢固,敵人越不能戰勝我軍。在豐饒的田野上掠取糧草,全軍就會有足夠的給養注意休整減少疲勞,鼓舞士氣積聚力量部署兵力,巧設計謀,使敵人無法判斷我軍企圖。把部隊置于無路可走的絕境,士兵就會死而不退。既然士兵死都不怕,怎么能不盡全力而戰呢?士兵深陷危險的境地反而不會恐懼,無路可走時軍心反而會穩固,深入敵隊反而不會渙散,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士兵就會殊死搏斗。所以,處在這種情況下的軍隊,不用整治就會加強戒備,不用要求就會完成好任務,不用約束就會彼此團結,不用嚴令就會遵守紀律,再加上禁止迷信消除疑慮,他們至死也不會逃避。我軍士兵沒有多余的財物,并不是他們厭惡財物不貪生怕死,并不是他們厭惡長壽。當作戰命令下達的時候,士兵們坐著的淚濕衣襟,躺著的淚流滿面。然而,一旦把他們投到無路可走的絕境,就會像專諸和曹劌一樣勇敢。關于用兵作戰的將帥,能使部隊行動像率然一樣。”
“率然?”這一次,陽寒麝可是有些不懂了。
向昆侖虛弱的笑笑,接著道,“率然就是恒山上的一種蛇。打它的頭,尾就來救打它的尾,頭就來救打它的腰,頭尾都會來救。要使部隊上下齊力同勇如一人,在于管理教育有方。要使作戰剛柔皆得,是充分利用地形的結果。所以善于用兵的人,能使全軍攜起手來像一個人一樣,這是因為客觀形勢迫使部隊不得不這樣。統帥軍隊,要冷靜而深隱,公正而嚴明。要能蒙蔽士兵的視聽,不讓他們知道他們不該知道的事情變更作戰部署,改變原定計劃,使人們無法識破作戰企圖經常改換駐地,故意迂回行進,使人們無法做出推測。主帥給部屬下達任務,并斷其退路,就像登高后抽去梯子一樣主帥令士兵深入敵國境內,就像擊發弩機射出的箭矢一樣,一往無前。對士兵要像驅趕羊群一樣,驅過來,趕過去,而他們卻不知究竟要到哪里去。聚集全軍,置于險境,這就是統帥軍隊要做的事情。九種地形的不同處置,攻防進退的利害得失,官兵上下的不同心理狀態,這些都是將帥不能不認真研究和考察的問題。進攻作戰規律是:進入敵國境內越深,軍隊的聚集力就越強進入敵國境內越淺,軍隊就越容易渙散。離開本國進入敵境作戰的地區為絕地,四通八達的地區為衢地,深入敵國縱深的地區為重地,進入敵國淺近縱深的地區為輕地,背后有險地前面有隘路的地區為圍地,無路可走的地區為死地。因此,在散地上,將領要統一軍隊的意志在輕地上,將領要使軍隊絕對服從管制在爭地上,將領要使后續部隊盡快跟上在交地上,將領要謹慎防守在衢地上,將領要鞏固與鄰國的聯盟在重地上,將領要繼續補充糧食在圮地上,將領要迅速通過在圍地上,將領要堵塞受敵威脅的缺口在死地上,將領要顯示決一死戰的信念。所以,士兵們通常的心理反映是,被包圍時會堅決抵抗,迫不得已時會拼死戰斗,深陷危境時會聽從指揮。”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