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
今日眾妃皆在,濟濟一堂,倒也熱鬧。
溫貴妃避居永壽宮養病,因此眾妃之中昭嫆位份最高,又懷了雙胎身孕,自然格外得到太后青眼,直接被叫到羅漢榻上,與太后分坐在紫檀小炕幾兩側的條褥上。
昭嫆屁股底下是柔軟的絳紫色團龍妝緞條褥,身后倚著塞滿了木棉的厚實靠背,一手搭在明黃四方引枕上,一手端著琺瑯茶盞喝著奶茶,這滋味自是比坐在椅子上舒服多了。
太后穿著件鵲灰色繡八瑞相紋的褙子,笑眼打量著昭嫆那圓滾滾的肚子,“到底是雙胎,如今不過才五個多月,瞧著竟像是六七個月的身子了。”
昭嫆扯著嘴角笑了笑,她的肚子自打顯懷,的確是吹了氣似的大了起來。
宜妃笑咯咯道:“所以說貴妃娘娘有福氣呢,一看這肚子,便知腹中一雙龍胎是何等康健!”
宜妃慣來笑語熱絡,素來最得太后歡心,因此她就坐在距離太后最近的椅子上。那個位置,照理說該是四妃之首惠妃的位置,不過惠妃自知招了太后的厭惡,因此進門的時候,便退了一步,緊挨著宜妃,坐在了第二把椅子上。
而昭嫆這邊,坐著榮妃和德妃,次序很對。
榮妃笑容綿綿,“臣妾早些年的時候,也是很會生養的。可生了那么多回,都比不上貴妃這次稀罕!”
如此被捧著,昭嫆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幸好在這個時候,瑞大嬤嬤快步進了東暖閣,屈膝稟報:“太后,皇上下朝來請安了。”
康熙雖是剛剛下朝,但已經換下了朝服,穿著件石青緞織八團壽字比螭紋夾褂常服,頭戴一色螭紋瓜皮帽,帽正中牽一枚羊脂玉祥云紋帽準,手里隨意拎著一串佛珠,便快步走了進來。
昭嫆被宮女白檀攙扶著從羅漢榻上下來,膝蓋剛剛一屈,正要行禮。
康熙忙虛扶了一把:“身子重,就不要拘禮了。”
腰身偏偏本就行禮艱難,康熙既然如此說,昭嫆懶得“克己復禮”了,忙站直了身子,道:“謝皇上。”
只不過昭嫆方才坐著的榻上位置,自然是要讓出來了。她坐在了榮妃的椅子上,榮妃則坐了德妃位置,而德妃……當然也不會叫他站著,慈寧宮的宮女很麻利給她搬了個繡墩。——不過繡墩跟椅子,那是一個級別的嗎?
德妃卻絲毫不以為意,很溫和地對那宮女笑著表達謝意,然后端坐如常。
康熙毫不客氣地坐了上去,先是跟太后寒暄了幾句,才不如正題:“皇額娘,朕打算今年早些啟程去暢春園避暑。”
太后毫不猶豫笑著點頭:“那敢情好,宮里雖好,但還是園子新鮮有趣。”又瞥了一眼昭嫆的肚子,道:“佳成貴妃如今月份還不算太大,若是等入了夏再去,只怕便走不了了。”
昭嫆臉頰微微泛紅,看樣子太后也看出來,康熙是為了照顧她,才打算提前去園子。
昭嫆莞爾一笑,道:“不知皇上這回起駕,打帶誰去?”
她這一問,四妃都提起了精神來。伴駕,代表著地位和殊榮,而且暢春園夏日清涼,是個不得多的的消暑好地方。更何況,入讀的諸子自然不能離開皇父眼皮子底下。四妃若不想和兒子分開,自然只有想法子去園子了。
去年惠妃因為犯了錯,被留在了宮里,跟大阿哥一下子分開,數月母子不曾見面。今年惠妃也不想再被撩在紫禁城里了,便急忙道:“去年,臣妾留下照應宮中剩余嬪妃,今年……也該換換人了吧?”
昭嫆暗笑,惠妃看樣子倒是真想去暢春園。想著惠妃也已經安生了下來,昭嫆便沒去拆她的臺。
紫禁城里的確要留個高位嬪妃照應著。惠妃明顯不想留下,那要誰留下呢?昭嫆掃了一眼再坐的四妃。
宜妃明顯一臉不樂意:“禟入讀才半年,那孩子性子調皮,若沒有臣妾時時刻刻叮嚀約束,只怕要在園子闖禍。”這意思是,不樂意跟惠妃換。
榮妃嘆了口氣,道:“純禧公主已經嫁去了科爾沁,接下來便是臣妾的二公主了。二公主很喜歡暢春園,臣妾身為母親,也想多陪陪她。”——意思是,榮妃想跟兒女一起去園子避暑,也不想跟惠妃交換。
純禧公主,便是養在太后膝下的大公主,今年正式冊封為和碩純禧公主,月前剛剛遠嫁科爾沁親王之子班第。而榮妃的二公主也已經被指婚給巴林部郡王的次子,就是那個腦子不怎么靈光的烏爾袞。想來二公主在京中的日子也不會很久了。
宜、榮二妃都有極好的借口,叫惠妃一時訥訥了,“要不……咱們幾個就輪流來?”——反正總不能老叫她留守紫禁城,照顧那些失寵嬪妃吧?
說是“輪流”,惠妃的眼睛卻定在德妃身上。
這時候,德妃施施然站了起來,屈膝一禮,端方溫和地道:“啟稟皇上、太后,臣妾愿意留下照顧紫禁城剩余嬪妃、公主。”
德妃如此主動留下,康熙眼中有些驚訝和贊許。連素來不喜德妃出身的太后,看向德妃的眼神都溫和了幾分。
太后點了點頭:“難得你如此懂事,那今年就這么定了。”
昭嫆暗道,這個德妃倒是聰明得緊,放棄伴駕避暑,看著是吃虧,然而卻贏得了太后和康熙的一致稱許。德妃在康熙面前,永遠那么識趣。
昭嫆挑了挑眉,笑著對康熙和太后提出建議:“德妃要照顧年幼的十四阿哥,難免辛苦,不如叫敬嬪幫她照應宮中吧。”
“敬嬪?”提到敬嬪,太后捻了幾下手里的象牙佛珠,“敬嬪是個穩重之人。”
德妃那張端范得堪稱完美的面孔微微一僵,“可敬嬪并無打理宮務的經驗。”
昭嫆淡淡道:“再沒有經驗,也是宮中資歷最深厚的老人了,何況本宮只是想叫她給德妃打個下手罷了。怎么,德妃不愿意嗎?”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德妃已然沒有了拒絕的借口,只得笑著說:“怎么會呢?貴妃體恤,臣妾高興還來不及呢。”
這一去暢春園,怎么也得小半年才能回來,這么漫長的時間,昭嫆可不想給德妃在宮里暗查人手的機會,少不得留個人節制、監督。
而敬嬪,是最好的人選。別看敬嬪沒有生養過,但好歹是出身滿軍旗的嬪妃,論出身比德妃高了不止一籌,卻在位份上被德妃反壓了一頭。
敬嬪素來好性子,自然不會與德妃為敵,但德妃想要瞞過敬嬪的眼皮子做些什么不該做的事情,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