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琴點了點頭,對紀綺說的話無可置否,“等到他們再來的時候,老爺的病也好了,到時候有他們好受的。”
紀老爺任職錦衣衛總旗,前些日子在任務中受了傷,外傷本是沒什么大礙,誰知治了好些日子了,怎也不見好。
那么,就沒這么簡單了吧。
紀綺想了想,對又琴柔聲道:“我們去給爹報個平安吧。”
紀宅本也不大,后院被改成了習武場之后格局變的更局促了。
穿過甬道,便是紀老爺在的主屋。紀綺緩緩過去,正瞧見有人從里頭出來。
是同春堂的李大夫。
見著來人,李大夫朝紀綺點了點頭,和藹著道:“綺兒看著面色尚好,可有哪兒覺得不暢?”
紀綺含笑回禮,“一切都好,多謝師父關心。我爹可好?”
她死而復生,連一群健康的人都受不了,更別提這個臥病在床的。
李大夫聞言,笑容僵在了臉上,嘆氣道“不瞞你說,怕是不好啊。”
從大夫的嘴里聽到這話,是十分殘忍的。要是那些親戚們還在,怕是會說,家里的白事別揭了,繼續辦了多好。
紀綺卻是神色依舊,“勞煩師父了,我去看看他。”
真是個可憐的孩子。
李大夫目送了紀綺進屋,搖了搖頭。
屋里藥味彌漫,陽光透進窗子,斜斜的照亮了六柱葡萄紋羅漢床的一角,彤色云雷紋靠背上倚著一個人。
面色蠟黃,眼底滿是淤青,整個人萎靡不振。
他就是紀老爺,是那個人的父親。
紀綺瞇了眼,抬腳往里走了幾步,紀老爺的情形便看的更清晰了。
“爹。”紀綺不作聲色的坐在床沿,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柔聲道:“女兒不孝,讓爹擔心了。”
紀老爺虛弱的點了點頭,幾不可聞的動了動唇:“人沒事就好,只要人還在。”
“是啊。”紀綺點了點頭,“方才大家還說,我好了,爹一定也很快就能好。”
紀老爺搖了搖頭,“不行了,以后這個家就要靠你哥哥撐著了。”
看來李大夫并沒打算瞞了他,只是讓她沒想到的是,被大夫判了死刑的人居然這么淡定。
紀綺收回了手,卻笑著說:“這毒雖然猛烈,卻也不是解不了。還是說,你心里就是不想要我們了?”
紀老爺的身子動了動,緊抿著唇卻不說話。
紀綺的小手端放在膝頭,乖乖柔柔,“家齊而后國治,家都不齊何以報國。更何況你當值鋤奸負傷,卻要被白白舍棄,其中詭詐你竟能忍?”
紀老爺抖了抖唇,終于深嘆了一口氣,“很多事你個孩子不明白的。”
“不。”紀綺搖了搖頭。
很多事她曾經也不明白,明明柔憐蜜愛,眼泓華暖,怎的就能轉瞬傾覆了一個家族。
后來在那牢里待的久了,那盞人皮孤燈照亮了許多的不明白。
紀綺容色清明,義正言辭道:“你是我爹,這個世上有沒有紀軻不重要,但這個家決不能沒有爹。”
紀老爺低笑著搖了搖頭,“傻孩子,爹就是紀軻,紀軻就是爹啊。”
“不。”紀綺又搖了搖頭,“皇上要紀軻死,而不是要爹死,所以紀軻可以死,但爹不能死。”
紀老爺聞言,整個人微微的顫抖起來,“你你怎么知道是”
話到一半,他忽的停住了話頭,警惕的向四周張望了須臾,這才敢壓低了聲音說:“傻丫頭,陛下豈是可以在背后隨意議論的!”
紀綺心中冷嗤。想來當年他便是這般認命,紀恂在之后怕是知道了真相,所以才會變成后來那副樣子的吧。
是擔心檢校嗎?還是他天性使然,才比尋常人更加謹慎?
窗間射進的陰影正斜斜的印在她的臉上,笑容中看上去有幾分娟魅。
“若是天災,你用得著猶豫了這么久嗎?”明明嘴角彎彎,卻是毫無笑意,她繼續道:“若是,誰又舍得犧牲的是自己?”
等轉機,等希冀,他以為他是誰?那龍椅上的人日理萬機,只是曾經說過要了他的命,又怎會天天惦記。
“所以既然一心求生,爹你又何必白白吃了這么多的苦。”
“傻孩子。”紀老爺無奈的低低笑過,“順天者昌,逆天者亡。天是誰?那龍椅上的就是天啊。他要誰死,誰還不得乖乖雙手捧著自己的命給遞過去啊。”
紀綺點了點頭,“爹說的對,所以我們要乖乖把紀軻的命遞上去。”
聽她再次這么說,就算紀老爺再愚鈍也聽懂了她的話外之音。
詐死。
乖乖送上錦衣衛百戶紀軻的性命,悄悄留下的只是一個形似的紀家老翁。
行得通嗎?這可是欺君的大罪啊!
“這沒什么行不通的,他要的本也不過是要紀軻永遠閉嘴罷了。”
世上最讓人心動的莫過于絕處逢生,延綿在床的紀老爺不免也微微顫抖了起來,“綺兒,你”
你怎么這么大膽。
你到底行不行啊?
要解毒啊,連李大夫都說不好解的毒,他這個女兒解不解的了?
紀綺緩緩起身,有光照在臉龐,白皙中有些嬌俏,哪里像是個剛剛從棺材里醒過來的人。
“爹先歇會,我要去準備些東西。”
出了房門,正瞧見小丫頭在廊下無聊的踢著小石子。見著門開人來,立即迎了過來,“小姐,你可算出來了,老爺他”她探頭向屋子的方向張望了下,皺著眉擔憂的壓低了聲音,“老爺他熬得過嗎?”
“熬得過今日就沒事了。”紀綺點了點頭,“所以我們要幫他熬過去,是不是?”
又琴懵懵懂懂的“哦”了聲。
小姐說要幫忙呢。
她問道:“那小姐想要做什么?”
天色漸晚,暮色沉沉。
紀綺看著依稀的星辰,柔著容色,道:“古有華佗刮骨療傷,今日我們就刺經逼毒。”
“好。”小丫頭肅容點了點頭,“我去取金針來。”
紀綺含笑稱好,“又琴真機敏。”
看著小丫頭離開的背影,她臉上的笑意漸消。
當年一心想進金陵,可如今人在金陵,卻急切的想回大同。
去大同,去仇人在的地方。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