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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影斑斕里,人聲鼎沸中,花青染和杜蓮生坐在百家酒樓的二層雅間里準備用膳。
陽光成束,穿過樹葉,落在花青染的手上,為那完美無缺的肌膚鍍上一層淡淡的金光,幾分精致、幾分奢華、幾分搖曳在春風里的秀雅。
花青染垂眸看著自己的手指,修長白皙、纖美合度,確實是一只品相極佳的手。這只手,曾撫摸過胡顏的身體、包裹過她的柔軟、撫慰過她的寒冷,也曾用手指探入她的口中供她飲血。可如今,那個女人定留戀在其他男子的懷中,被撫摸、被呵護、被……
花青染的食指輕輕抖動兩下。光束照在他的指片上,竟泛起一個迷人的光暈。
杜蓮生望著花青染,眸光中劃過驚艷之色,卻被她很好的遮掩過去。她從身側拿起一個雕刻精美的長盒,送到花青染面前,眸光真誠,笑容恬靜,道:“為解惑,叨擾青染多日,此番心意,還請青染收下,莫要推辭。”
花青染接過長盒,打開,從中取出一把長劍。
長劍的劍鞘竟是由羊脂白玉雕琢成花片,巧妙地鑲嵌在木質劍鞘上。打眼一看,通體溫潤,好似君子之劍,沒有殺氣和狠戾,卻渾厚大氣。細細撫摸,才知其精美絕倫,獨具匠心。
花青染拔出一截長劍,露出劍身。那劍身偏白,好似由冰片打造而成,乍一看好似透明的。實則,只因其太過鋒利,周身又籠罩了一層寒芒,才會晃花人眼,令人不寒而栗,無法直視。
花青染驚訝道:“白日!”他拔出長劍,細細打量,感嘆道,“竟真的是白日。此劍我只聽過,卻從未見過。”
杜蓮生笑道:“這是父親送我的成人禮。父親說過,此劍乃是世間極品,是諸多劍客夢寐以求的寶劍。我不懂武功,留此劍無意。青染仙風道骨,佩戴那黑漆漆的劍,實在有些不倫不類。還請青染不要推拒,全我心意。”
花青染聽不得別人說“三界”不好,臉上雖然不顯,心里卻十分不喜。他將“白日”入鞘,遞給杜蓮生,道:“我習慣三界陪伴,此劍還請收回。”
杜蓮生搖頭,笑吟吟地道:“送人禮物,貴在一個誠字。我若收回,豈不是虛?青染不可如此污我名聲。”她一笑,眼角下的那顆淚痣立刻變得妖艷起來。
花青染不喜與人推拒,干脆收回“白日”,放到自己面前。
杜蓮生道:“青染,你我之間,無論前世今生,都是有緣人。你何必看中這劍本身的價值?若將它埋入土中,它便一文不值,且永不見天日。”
花青染微微垂眸,道:“我收下。”
杜蓮生這才笑道:“如此甚好。想必青染佩戴此劍,我心中十分歡喜。”
花青染緩緩抬起睫毛,看向杜蓮生。那一眼,雖平淡無奇,卻能令女子心如鼓擊。
杜蓮生調皮一笑,道:“昨天,家仆尋來,帶來此劍,本是想讓我知道父親之意,勸我回去,卻被我將劍要下,趕了回去。”眉頭微皺,“我們杜家子女,從生下來,就被喂了異香丸,因此無論我走到哪里,家里人總能尋來,著實令人心煩。”言罷,抬起皓腕,自己聞了聞后,手腕一轉,湊到花青染鼻尖,看似隨意道,“你且聞聞,哪里有什么異香?”
突然的親昵之舉,令花青染十分不適。
杜蓮生見花青染既面無表情,也無話,才驚覺自己的舉動不妥,忙收回手腕,紅著臉道:“總不拿你當外人,青染見笑了。”
花青染的眸光變得柔軟,淡淡一笑,化解了尷尬。
店小二將飯菜擺上幾。
花青染道:“請。”
杜蓮生垂眸一笑,拿起了筷子。
樓上飯菜飄香,樓下集市里人頭攢動,有議論聲傳入花青染的耳朵。
有人道:“那是……那是妖吧?”
還有人道:“一準兒是蛇妖!”
花青染的耳邊微動,探頭看向樓下。這一眼,令他畢生難忘。
但見胡顏背著包裹,夾著雙腿,扭著腰肢,擺動臀部,看起來就像一條剛化作人形的蛇精,在集市中風騷而行。她所過之處,令路人皆驚。有人驚艷,有人驚嚇,有人驚叫,不一而足。
胡顏表現得十分淡定,直接扭到一輛馬車前,雇其去往艷山下青苗村。
她坐進馬車后,才狠狠地噓了一口氣。她知道自己的姿勢有些怪異,但那東西剛補好,她也不知道其效果如何,會不會易碎?她哪兒敢大步走路。這東西還不能找人試試結實與否,萬一……咳,萬一又破了,她哪兒好意思找阿七再補?哎……實話,她扭得自己都難受,更何況看客?
胡顏揉了揉自己的老腰,在車輪滾滾中,打開了阿七給他的包裹。
那里,有一套換洗衣裳和一雙鞋襪,以及一塊被白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胡顏打開白布,一塊熟悉至極的人皮帕便展現在眼前。
胡顏用手輕輕撫摸著人皮帕,眼眶悄然濕潤了。
失而復得,喜極而泣。
前者,是為小哥哥傅千帆;后者,是為……白子戚。
他不肯承認,她便不認;他想要隱藏,她就裝不知。然,胸腔里跳動得那顆心,在每一次靠近時都會變得那般火熱,是誰都都必須承認的真相。
第一次,有個男人在幾上寫字,告訴她,他是子戚的師傅。那個人,絕對不是白子戚。但是,從那以后,每一次出現在白家的人,都是白子戚!
兩個如此相像的人,可以混淆視聽,卻無法模糊她的感覺。子戚,她的子戚……
胡顏呵呵笑著,眼淚卻噼啪落下,不可抑制。
如果子戚活著,那尹雪兒是不是也活著?
這話,她不會再問子戚,不會再讓他為難。只要他的呼吸還能落在耳邊,她就會感謝上蒼,對她偶爾的垂憐。當然,她也決定愚弄一下上蒼,和他開個玩笑。例如……她要去參選大祭司!
胡顏抹掉眼淚,掏出花影盞,將其和人皮帕一同放進包裹里,系好。
他們不約而同旳將祭品還給她,看來,此乃天意。甚好。
馬車滾滾前行,駛向艷山。
酒樓上,杜蓮生抬起水潤的眸址,看向花青染,問:“青染,你在看什么?”
花青染收回目光,道:“看風景。”
杜蓮生笑道:“看來,窗外的風景定然十分迷人,才能讓青染忘記用膳。吃吧,菜要涼了。”
花青染拿起筷子,卻又放下,道:“你先用,我稍后回來尋你。”站起身,欲走。
杜蓮生忙道:“我也吃不下什么,與你同去可好?我一個人在這里,難免心慌。”
花青染略顯猶豫。
杜蓮生忙站起身,柔聲道:“我的傷口已經好了很多,你無需為我擔心。倒是你突然要離開,讓我心慌不已。昨晚夢中,我夢見自己出嫁,你扯著我的衣袖嚎啕大哭,心悸片刻,總是不安。”
花青染想起那些過往,他與妹妹花青蓮之間的點點滴滴。有些記憶雖然模糊了,但更多的記憶卻鮮明得好似昨日經歷。花青蓮出嫁時,他仍舊神智不清,卻知道疼愛自己的姐姐要走,忙攥住她衣袖,不肯讓她離開。花青蓮心疼他,承諾以后會回來,并接他離開,他這才放了手,被仆人帶回屋里去。想當初,他看見杜蓮生的第一眼,便以為妹妹來接他了。回過神時,杜蓮生卻走向他,喚他……青染。那般溫柔親昵中帶著一絲絲的不確定和試探。兩個本不認識的人,卻常出現在對方的夢中和思念里,如此不可思議。于是,結伴同行,想要尋到真相。
想起昨日種種,花青染點了點頭。
杜蓮生笑容璀璨,好似蓮花沐浴陽光,令人移不開眼,可惜,花青染卻只顧著留下銀子,然后轉身便走。
杜蓮生掃了眼放在幾上的“白日”,眼中滑過晦暗的光。她抓起“白日”,追上花青染,與其并肩下樓。
二人走到集市上,雇了輛馬車,準備追胡顏,胡顏卻不見蹤影。
花青染十分鎮定,從秀兜里掏出一張畫好的黃符,垂眸折疊起來。他的表情認真,長長的睫毛一眨不眨,除了手指翻飛,整個人如同大師用盡畢生絕學繪出的一幅美男圖。那飽滿的額頭,挺直的鼻峰,完美的唇瓣,無一不令人癡迷。
杜蓮生看著他,眼神迷醉。
花青染折好一只簡單的蜻蜓,直接向上一拋,喝道:“去!”
那只由黃符折成的蜻蜓便揮動翅膀,在半空中飛舞起來。
周圍人見此,皆嘖嘖稱奇。
花青染對車夫道:“跟著它。”
車夫傻乎乎地點了點頭,磕巴道:“好好……好好的。”
花青染一步登上車板,坐進了車廂里,略皺眉,再次掀開車簾,迎進了杜蓮生。
杜蓮生被忽略,卻也不惱火。她坐下后,贊道:“青染的道行果然高深。”莞爾一笑,“這紙蜻蜓也折得極好。不如折一只送我?”
花青染看著杜蓮生道:“這是妹妹教我折的。”
杜蓮生搖了搖頭,笑道:“這個夢,卻是沒做過。”
花青染收回目光。
車輪滾動,車夫開始駕車跟著紙蜻蜓。對于花青染而言,這只是修為增長后的略施小技。對于車夫而言,這卻是一輩子值得吹噓的談資。車夫確實逢人便說這段經歷,結果,十有八九認為他得了遺癥。
車廂里,花青染垂下眸子,用食指輕輕撫摸著“三界”。
花青染也說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如此行事。他大可以出現在胡顏面前,問她要去哪里,可他偏偏尾隨著,想要一探究竟。胡顏是要離開六合縣嗎?如若不然,怎會背上包裹?她如果要走,為何不與他道別?他曾陪她遠行,知她每一個習慣。如今,他的身邊坐著杜蓮生,帶著謎團與未知。而她的身邊,卻無人陪伴,形單影只。
杜蓮生打趣道:“青染如此珍視那把黑漆漆的劍,難道是心怡之人所贈?”
花青染的手指微頓,回道:“曾經心動。”
杜蓮生沒想到花青染會如此痛快的承認。她的笑容微僵,隨即道:“原來如此。”揚起手中長劍,“看來,我這白日是注定受冷落了。”
花青染接過白日,道:“是青染疏忽了。”
杜蓮生又道:“我聽說,這世間有一把絕世名劍,通體黝黑、薄若秋霜、無堅不摧,可是……此劍?”
花青染微點額首,回道:“正是此劍,名三界。”
杜蓮生目露好奇之色,道:“可否給我看看?”
花青染沒有動。
杜蓮生柔柔的一笑,嬌嗔道:“青染小氣。”
那帶著三分親昵的語氣,三分嬌憨、四分親厚的表情,再次與花青染的記憶重合。他的妹妹花青蓮,在所有人都當他是傻子的時候,仍舊如此親近他。她會講故事給他聽,也曾央他講故事給她聽。他時而清醒時而糊涂,卻知道,花青蓮的好。
花青染將從不離身的“三界”取下,遞給了杜蓮生。
杜蓮生伸手去拔“三界”,“三界”卻紋絲不動,好似與劍鞘長為一體。
花青染道:“三界認主,你動不了它。”
杜蓮生卻來了脾氣,道:“總說什么認主,都當這死物有靈性,卻是忽悠人居多。你且等著,我一定能尋出方法,拔出它。”低下頭,認真研究起“三界”,試圖找出打開的機關。
花青染本想收回“三界”,此刻卻不好開口,于是閉目養神。
馬車停下,車夫小聲道:“爺,那只蜻蜓,落……落地上,被……被馬吃了。”
花青染睜開眼睛,掀開車簾,跳下馬車。轉身,攙扶著杜蓮生下車。扔塊銀子給車夫后,大步前行。
艷山山下并不好走,杜蓮生咬牙跟著,與花青染并肩。
車夫見兩人消失得不見蹤影,才顫巍巍地喃喃道:“我……我的馬吞了會飛的蜻蜓,我的馬……我的馬會不會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