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第二百六十九章 魚蚨

高娥聽了前半句,揚起手就要搧丫鬟,待聽得后半句,揚起的手就又放了下來:“你個小賤蹄子總算說了句明白話。風聲到底只是風聲,六姑娘沒動,咱們該做什么就還做。”

那丫鬟是高娥從娘家帶來的,算是高娥十分的心腹,是故聽到高娥不明所以的后半句,她便竊笑著往某處努了努嘴。

“從香火錢中偷拿出來的箱篋,都盡數藏在柴房里。送到罔極寺的是糠,咱們這兒的才是寶。要不是大少奶奶不讓奴婢碰,奴婢早就為大少奶奶搬出去了。”

“小賤蹄子你要是敢碰,我就打斷你的手!這些財物可是我分家去后,下半生的生計,哪里敢假手旁人去?”高娥放下的手又揚起來,毫不客氣的杵了丫鬟一腦門,“風聲再可怕,也是虛的,這些寶貝才是實的。我今晚就開始親自搬出去,一日運幾箱,還要掩人耳目,得好幾天才搬得盡。”

丫鬟捂住吃痛的腦門,討好地賠笑:“奴婢曉得了。奴婢絕不碰!便為大少奶奶留意著辛府的動靜,若有旁人察覺什么,也好教大少奶奶及早知道。”

高娥這才滿意地乜了眼丫鬟:“你總算心眼活了。搬箱子的事就這么辦,你接著去書塾請杜公子來。”

“請杜韞之杜公子來?”丫鬟一愣。

“這就是你不明白棋局之道了。風聲雖然是虛的,但不代表就沒有。無穴不起風,我雖然不怕,但也不代表,我不會為自己布下后招。”高娥得意地扣著自己的蔻丹指甲,“畢竟,六姑娘的話是:以懷安郡君的名義。”

“以前哪怕是家懲立威,六姑娘都說自己只是辛府六女。今兒個可是頭次,端出了懷安郡君的身份。”丫鬟若有所思地接口。

“不錯。一旦是懷安郡君,意義就不一樣了。君君臣臣,她是君,我是臣,君對臣有絕對的生殺大權。可不是族規搬出來,打頓板子罰點月錢就能善了的。”高娥的眸底劃過線寒光,如同毒蛇的信子,“只怕丟命,都是可能的。”

一聽“丟命”兩個字,丫鬟嚇得脖子一縮:“往日只道六姑娘仁慈,家懲那次也是賞罰分明。如今怎的就硬氣兒起來了?”

“能在棋局中稱為弈者的人,有幾個是真仁慈的?不過是有需要扮好臉面,籠絡些人心,才人前一副面孔罷了。”高娥眸底的寒光愈濃,深處噙著分嘲諷。

她也是出身渤海高氏的大家閨秀。就算家族沒落,嫁入寒門,骨子里也是從世家帶出來的毒眼光。

守寡十年,侍奉岳母,她冷了自己余生,也冷了自己的心。

“就算如此,關杜公子何事?他雖然住在辛府,卻是外姓。”丫鬟不解的聲音傳來。

“杜韞之是書公子,是王家原定為趙王書寫祭文的人。曾經杜韞之打死不愿,才不了了之。但這個丟的臉面,只怕王家隨時都想找回來。而偏偏是與王家有怨的辛夷收留著杜韞之,你個小賤蹄子還不明白么?”高娥從鼻翼里擠出一絲冷笑。

丫鬟眼珠子轉了幾圈,如老鼠眸子般,咕溜溜地頓住:“大少奶奶是要用杜韞之,向王家示好。若日后六姑娘對你不利,你也有個后路。可是,杜公子連王家都敢拒,這般死心眼的人,大少奶奶如何勸他為你所用?”

“杜韞之性兒硬,油鹽不進。但他有個唯一的軟肋,就是他妹妹杜韞心。而杜韞心就好辦多了。”高娥三寸長的蔻丹指甲尖兒,彈出一點胭脂沫子,映亮了她眸底熾熱的火光。

那是守寡十年,最后還能剩下的一點鮮活。

世人稱道的貞潔美名,與她從來都是活死人般的枷鎖。如今終于可以光明正大的逃出這幢辛府,她賭上了自己所有,燃燒了這般的余生。

為自己點亮了最后一星,引路的燈。

“守寡十年,侍奉岳母。連皇帝都曾御口稱贊的貞名下,她到底也有自己的不甘哩。”

這一幕落入竇安的眸底,激起了暗暗的漣漪。

他大大咧咧地坐在屋頂上,地兒是足夠高沒人發現,可他似乎也不擔心,自己會失足掉下去,儼然對自己的輕功極為自信。

他提著一壺酒,不時往嘴里送兩口,目光盯著院里的高娥,話頭卻是指向了另外一處:“我以為我是唯一一個看客,沒想到姑父您也來瞧熱鬧。”

辛歧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現在竇安身后,他瞥了眼高娥的方向,并沒表現出太大興趣,目光快速地就凝向了竇安:“安賢侄向來只往煙花巷里鉆,不知何時也有這般好的輕功,坐屋頂上喝酒都不帶晃的。”

一句話帶了涼涼的試探,卻只換來竇安不在意的一笑:“您是故意逗我呢?在您面前,我這點拳腳,不過是三腳貓功夫對么,姑父大人,或者說北飛魚大人。”

“北飛魚”三個字讓辛歧眸色微微一閃,但只是片刻就恢復如初:“你果然知道了。第十三代青蚨主。”

這次,是“青蚨主”三個字,讓竇安斟酒的指尖一滯:“您也知道了。不過,在下也沒想過瞞得過北飛魚大人。”

兩人互相揭開了身份,也就沒什么好隱藏的了,辛歧直接說了亮話:“我只是有些詫異,竇曦會偷偷將位子傳給了你。你一個二十幾歲的娃娃,敢接也是有膽量。”

竇安懶懶地提起玉壺,砸吧了一口酒,不辨喜怒地笑笑:“竇家今非昔比,逐日沒落,若不提早做準備,可不會若當年,還有第二個盧寰來幫護著了。我也是竇家子弟,能為家族出份力,也是應當的雖然年歲嫩了點當然不能和竇晚姑姑比,她可是十幾歲就商道封王的天才吶”

提到“竇晚”兩個字時,竇安意味深長地瞥了辛歧一眼:“可惜。為情所困,自負余生,害了自己也害了全族。不然,說不定憑她,還可以帶著竇家,再次恢復昔日的榮光。”

辛歧一時沒有回話。他淡淡負著手,看著天際的夕陽,眸底有夜色翻涌。

商道封王。熙熙競風流。

竇家世襲。天下錢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