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一章把戲
第五百零一章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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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枕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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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當辛夷收拾好心緒,走了半個時辰,才看到菡萏閣朽木般的牌匾,她方明白一是皇家庭院有多恢弘,二是菡萏閣遠離府中心,那是真的遠。
因為此刻出現在她們視線里的,是一處蟋蟀麻雀鋪了一屜窩的廢樓。
“姑娘,這簡直……”翠蜻欲言又止,香佩也面露難色,但并沒多嘴。
“罷了。稍微收拾下,干凈就好,住一陣子也就回去了。你們自己挑屋子,我就住靠里的那間,清凈。”辛夷查探了一番,并未覺不妥,吩咐了兩個丫鬟,自然地就進了屋。
翠蜻腳步踏進了又邁出來,出來了又踏進去,遲疑道:“香佩姐,我也不是享福的,但怕這種破樓,委屈了姑娘。傳出去說堂堂晉王孺人,被打發到這種地方,以后看人眼色的苦日子就多了。”
香佩拍了拍她手背,安撫道:“姑娘身在曹營心在漢。不過是要把住進此地的消息散出去……”
翠蜻黑溜溜的眼珠子一轉,憋出一絲笑意:“我知道,姑娘的打算我瞧清了……乃是一招激將法……激那棋公子哩……”
“哎喲,這嘴碎得,該打!”香佩佯怒,一邊挽了她進屋,“好了,收拾去罷。沒見著姑娘臉色不好么,咱倆還得幫襯著。”
二人一陣嬉笑,各自干活,俱是手腳麻利,半個時辰后,菡萏樓依然破舊,卻勉強能住人了。
幾盞燈火如豆,王府草染胭脂,懷安郡君住進晉王府后苑的消息,長了腿般迅速傳遍大江南北。
然而,第二天清晨,當辛夷打開房門,看到苑外密密麻麻的奴仆,不禁頭疼,自己是不是動靜鬧得太大了。
“給懷安郡君請安!愿郡君之子于歸,祝郡君福壽綿長!”丫鬟雜役見得辛夷出來,嘴上抹了蜜糖,齊齊行禮,聲震云天。
冷寂許久的菡萏閣沒見得這般陣仗,啪嘰,一段朽木梁竟是被震得掉下來。
辛夷唬得連退幾步,撫著胸口道:“這是怎的?本郡君故意來此處,就求個清凈,莫非是晉王爺吩咐?”
“奴婢是王爺身邊的管事姑姑,福蘭。回郡君話。”一名三十出頭,面色沉穩的姑姑走上前,許是很有威望,她一出頭,剩下的人都自動噤了聲。
“王爺說,體諒郡君歡喜清凈,但也不愿郡君被怠慢。賜婚圣旨已下,郡君就是板上釘釘的孺人娘娘,若郡君受了委屈,便是王爺受了委屈。”福蘭一笑,姿態恭敬,“郡君要住菡萏閣,王爺沒法攔著,但衣食住行的伺候,總不能缺了。奴婢們都是府中一等丫鬟……”
“夠了。”辛夷聽明了一二,毫不留情地打斷福蘭,“我帶來兩個丫鬟,翠蜻和香佩,都是一等一的,其他人我都不需要。”
福蘭眉尖一蹙,作勢要勸,卻又被辛夷打斷:“無需多言,盡管回王爺去。還有,本郡君搬來,只占你們一處破樓,三份粗茶淡飯,其余的請王爺莫費心。”
丫鬟們面面相覷,不知所措,叫福蘭的管事姑姑也面露難色,沒想天下有這般傻女人,王爺遞到跟前的好,都嫌得跟個什么似的。
“還有,本郡君獨來獨往慣了,王府的規矩熱鬧,我不冒犯,卻也無意摻和。從此前院是晉王府,后苑是我辛夷地兒。沒事兒別來擾我菡萏閣。沒有我丫鬟的通傳,誰也不得擅入。”辛夷臨風而立,面如冰霜,一字一頓如從齒縫迸出。
丫鬟們嚇得縮了縮脖子,道這孺人娘娘不好惹,暗自掐滅了獻媚巴結的念頭。
“懷安郡君……”福蘭思忖著,還要多言,被辛夷一個冷眼嚇得吞了回去,“夠了!都退下罷。”
諸人自討無趣,只得告退,不到半刻,菡萏閣又恢復了冷寂樣兒,微醺的夏風過,吹得破枝爛葉窸窣。
辛夷盯著最后一名奴仆退出菡萏閣,便欲回屋,眼角余光乍然瞥到苑門石柱上,放著有一個小奩子。
孤零零的四方黃梨木,鏤刻辛夷花,浸了一層晨露。
辛夷狐疑地瞧了眼四周,遂上前撿過,打量辛夷花的鏤花意有所指,思量黃梨木乃王府御用,才五分確信地打開,里面紫絨緞,方寸之上,一枚蓮瓣。
一枚粉紅鮮妍可人,掛著露珠的蓮瓣,儼然是今早才摘下來,蓮香還余韻撲鼻。
辛夷輕嗅蓮瓣,不禁柔了臉色,卻發現下面還壓了張紙箋子,蠅頭小楷寫作一句話——
今早本王窗下的夏蓮開了,本王看著心喜,給你摘了來。
寥寥幾字,俗世煙火,大白話中平添一脈情長。
“本王”顯示再清楚不過,這場小心思的主人:不過是今晨起早,看見窗下的蓮花開了,見得如此嬌妍,便不禁想起你。
想讓你看看,此刻我眼中映出的花兒。
也想讓你看看,我的一天以你開始。
辛夷下意識的心中一動,可不過剎那,臉色恢復如昔,冷得像籠了層霜:“看來是晉王爺的鬼把戲。莫名其妙。時值入夏,蓮荷盛放,本郡君又不是沒見過。”
言罷,辛夷竟是一把將奩子扔進屋旁草叢,轉身回屋,再未瞧過半眼,徒留下翠蜻和香佩面面相覷,暗道一個冷石頭一個老鐵樹。
這場局,難,實在是難。
然而,當晚上,辛夷又在苑門看見一個同樣的奩子時,她想裝沒看見也裝不下去了。
同樣的黃梨木,同樣的辛夷雕花,打開來,同樣的紫絨緞,同樣的一紙花箋,唯一不同的,是蓮瓣換做了糕點。
一塊小小的荷花酥。做成的樣子極似蓮花,碧綠可人,芳香撲鼻。
花箋上繚繚幾字,情深義重,不動聲色——
今晚本王吃著此酥甚好,給你嘗嘗。
不過是晚上用膳,吃著好吃的,唇角一翹,便又想起了你。
想讓你嘗嘗,此刻我心悅之。
也想讓你知道,我的一天以你結束。
從看到的蓮花綻放,到吃到的糕點可口,不過是些日常瑣碎,卻都讓我想起你。
柴米油鹽,細細碎碎,你卻是無法剔除的揮之不去。
辛夷指尖摩挲著花箋,若有所思,愣在原地,余光瞥到翠蜻和香佩看好戲般的目光,立馬微窘,迅速恢復了冷臉面,拿起架子道:“本郡君有這么窮么?蓮花酥都沒吃過?還要他晉王賞賜了!”
言罷,辛夷一把將奩子扔進草叢,轉身回屋,再無理睬,唯獨麻雀們立馬飛下枝頭,啄食糕點啄得歡喜。
辛夷以為,不過是前苑那個老鐵樹興致來了,一時鬼把戲罷了,卻沒想第二天清晨,再無奴仆來請安,卻有那黃梨木奩子出現在原地。
不知為何,辛夷心頭陡然涌上股甜意,竟有些期待,奩子里的又是甚小物什,花箋上又是甚話語,明明是尋常,明明是瑣碎——
不知不覺,就攫了人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