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第五百六十四章 憶兒

于是,在李知燁離開女子的唇時,鄭斯瓔有些發懵,臉色復雜:“你我莫再牽連了……對你也不好……山長水闊,就此別過……”

對你也不好。

不動聲色的一句,不動聲色的不知所起。

李知燁鼻尖有些澀,喉結動了動,輕聲道:“那我能不能最后多一個請求?”

鄭斯瓔別過頭去,壓下心底的波瀾,點了點頭:“你說……我的意思是,你幫我滅辛氏全族,我應該多給你點好處……”

李知燁笑了,渾身的戾氣干凈到極致:“我們的孩子……可不可以取名叫……憶……憶兒……”

希望你不要忘記,我。

鄭斯瓔心里一動,悵然若失,喃喃道:“好……就叫憶兒……”

草廬中無聲,檐下蜻蜓飛,命里注定的糾纏,繞都繞不清。

世人都恨曼陀羅,劇毒奪命,但往往飲下了才知,心甘情愿。

八月三日,城里百廢待興,市令忙著清掃街道,熏去血跡,工部派了人協助百姓修補毀了的房屋,長安城的繁華正一步步回來。

戰后清風,十里蓮荷,輸輸贏贏的玩了,日子還是要過的。

辛府。也成為了劫后余生的一員。馬墻角的夕顏已經開花了,繞了半里遠。

辛夷坐在房中,看著窗下的花觚發呆,檐下新制的竹篾簾子,截得日光一段段,在她眸底晃。

“六丫頭,呆著干嘛呢!”“六姐姐,綠豆湯好了,那個冰喲!”

竹篾簾子撩起來,辛芷一陣風兒地跑進來,捧了碗綠豆湯,歡笑著:“六姐姐!才從井里打上來的,冰浸著哩!嘗嘗!”

旋即,踱進來的是辛歧,他負著手,笑得慈和:“阿芷你慢點!小心灑了!六丫頭,在哪兒呢!”

辛夷搖搖頭,笑了,起身相迎:“大夏天的,老的小的都嚷嚷,不嫌熱!快坐快做!”

辛芷放下綠豆湯,順著辛夷方才的視線瞅了眼,眉眼彎彎:“六姐姐,你再怎么好生養著,隔了半月,那菖蒲也枯了。阿芷幫你扔了可好?換新的夕顏!”

原來案上一個汝窯花觚,觚里一枝菖蒲,已經枯了。

言罷,辛芷就興沖沖要奔過去,辛夷慌忙拉住她:“不用,別碰那花!就放著那兒,我樂意看著。”

辛芷一愣。見得辛歧不斷給她使眼色,才作罷,拿了本來端給辛夷的綠豆湯,自顧嘴饞起來。

于是一時間,房里就聽得辛芷咕嚕咕嚕的聲音,她自己吃得香,綠豆汁嘴角一線。

辛歧心疼地搖搖頭,遂看向辛夷,鄭重了顏色:“六丫頭,戰平了,你怎么的想的?你把自己關了這些天,一定心里有打算罷。”

然而,辛夷下一句話,讓辛歧和辛芷都一驚——

“我想搬走。我們全家都走。換個地兒住,只要不是長安,哪兒都行。”

辛芷首先嚷嚷起來:“搬走?不搬!戰都打贏了,太平日子就來了,咱們在長安好好過不行,非要搬?”

“好了,六丫頭這么說,肯定有她的考量。”辛歧對辛芷搖搖頭,嘆了口氣,“六丫頭,你仔細說說,為什么要搬。”

辛夷看向菖蒲,紫色的花兒曾經那么美,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就枯了。

如同那些人間的情義,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就死了。

辛夷心里恍然若失,垂下眼簾,眉間氤氳起一縷黯然,化不開的涼。

“爹,我是晉王的孺人,但那晚發生了那種事,我該如何面對兩個人呢?錯已經不可挽回了,兩個人,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我好痛苦,面對任何一個人,我的心都是痛的。我不知道,我只能遠離,遠離他們……”

“那種事?什么呀?”除去辛歧,辛芷懵懂地眨巴著眼,還不甚明晰。

辛夷搖搖頭,扯了扯嘴角,自嘲地笑笑:“我真蠢,自己沒用,只能遠離他們,見不得他們兩個,或許日子才能好過些……長痛不如短痛,對誰都是好的……”

哀涼的語調在屋里流淌,于盛夏掘開了一井寒潭,浸得人肌骨涼。

辛歧走上前去,撫撫辛夷的腦門頂,明明是十八的姑娘家,卻在他掌下,還是當年那個總角的小丫頭。

和竇晚極肖的容顏,和竇晚一般的,什么都往自己肩上扛。

辛歧紅了眼眶,輕聲道:“丫頭,若是這樣能讓你好受點,爹都支持!搬就搬,爹這就張羅去,你擇個日子,我們就出發!”

辛夷抬眸,看著她的父親,鬢角已經有了白發,背微微傴僂,卻永遠在她面前,能擔起世間所有重負的模樣。

前十年,他“欠了”她,所以她想好了,要他“還”。

還給她,一個康健百年,無病無災的他。

“多謝爹。讓諸人都去收拾罷。五天后我們出發,先去就近的陜州,看看竇安他們。”辛夷笑了,腦門頂掌心的溫度,那么暖。

世間再怎么無情,也從沒冰冷過。

辛歧又囑咐了幾句,便強拉著辛芷離開,不一會兒,就傳來全府熱火朝天,收拾家什的嘈雜。

辛夷平復了些心緒,正也要起身收拾,忽聽得丫鬟稟報:“六姑娘,杜姑娘說要見你。”

辛夷一驚:“杜姑娘?杜韞心?”

丫鬟在廊下笑:“正是。許久不見的‘稀客’,穿得跟叫花子似的,在府外候著呢。”

辛夷一時辨不清吉兇。稀客,真正兒的稀客。

杜韞心跟了鄭斯瓔后,就完全為虎作倀了。想來王家落敗,她東躲西藏,只愿這次不是厚著臉皮,來她辛府求庇佑的。

若不是最后存了絲顧念杜韞之,她真是見都不想見,反正對這個女人,她徹底沒甚好感。

劃過無數念頭,辛夷終于起身,來到府外,見到杜韞心第一眼,她還是深吸一口涼氣。

她的臉還算干凈,卻蒼白到可怕,青絲蓬亂著,似乎竭力梳了,簪了枝草梗子,身上的羅裙雖依稀能辨出是上好的絲綢,卻也骯臟不堪,被樹杈草薦拉出的破洞,露出里面渾身的傷痕,血跡都來不及擦干。

雖說階下囚理應如此,辛夷并沒覺得多少心疼。

自從她叛出辛府,這個結局她自己就選好了。

辛夷佇立在高臺上,淡淡道:“杜姑娘,許久不見,又來求我什么?”

沒想到,杜韞心清淺地笑笑,遞出手里一個黃楊木長條篋:“我知道你厭我,辛夷。我不是來奢求你原諒。只是看在我哥,杜韞之的份上,能不能幫我,不,是幫他一個忙?”

“你竟然不是為了自己?”辛夷有些遲疑,拿不準今兒吹的什么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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