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第五百六十八章 闖入

辛夷心尖一陣細密的痛,剛想說什么,忽感到一片陰影投下,旋即額頭上一點燙,她一唬,再反應過來,李景霆已經負手而立,眸色如水晃蕩。

他竟是方才,在她額頭落下一吻。

一個猛虎嗅薔薇般的,眷念又克制的一吻。

那一瞬間,所有的債和緣,都得到了注解。

辛夷下意識地摸了摸額頭,余溫尚在,是他趁她不備,偷擷一點香,她卻無法騙自己,如果真有時間反應,自己會不會拒絕。

她不知道。

辛夷壓下心底的波瀾,深吸一口氣,一福,用的是故人離別的禮:“就此別過。王爺,珍重。”

旋即,辛夷就轉身離去,頭也不敢回,她怕這個總是令她愧疚的男子,又會那樣笑著,加深自己的罪孽。

這一次,李景霆沒有阻攔,也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立在原地,看著女子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燭影晃,芳塵遠,再歸來時,又是番滄海桑田。

他終究是自己放了手,不管他愿不愿,他都無法掩飾那股挫敗感,他到底輸給了那個人,在他都快要碰到她的時候。

他不知道自己的選擇對不對,他只知道,那句話是認真的:我這一輩子所有的女人中,只有你,能是盤發的。

君子一諾千金。他不是君子,但她,是他的一諾。

他不會想到,再相見時,已是三年后,更不會想到,在幾十年后生命的終點,他和她都有了歸宿,這個諾言卻始終——

不渝。

李景霆的淚終于下來了,他一直看著女子消失的方向,看得眼睛酸澀,所以也分不清,那淚,是為何而流。

或許,只是眼睛看澀了,而已。

真的。

李景霆不動聲色地抬手,拭去快淌下來的淚,堵住了暗中影衛們的震徹,然后閉眼深吸幾口氣,才壓下所有她帶來的波動。

他轉過頭,拿起案上她帶來的東西,打量起來:一卷字。天地杠是酸枝木的,普通官家用不起的木材。

他一個激靈,陡然生疑,之前注意都在她身上,沒留神到這個東西的古怪。

辛府是不會闊氣到用酸枝木來裱字的,所以辛夷不熟悉酸枝木天地桿的重量,但他堂堂晉王,從小到大都摸過酸枝木的器皿,甫一過手,就感到重量有異。

如果這般大小的酸枝木桿,是不會這么輕的。

唯一的可能是,空心。

李景霆眉心蹙起,立馬將那天地桿往玉案上狠敲,不多時,木材裂開,果不其然,露出里面藏著的東西。

一柄小巧的玉笛。通體玄黑,似乎是用黑玉雕的。

李景霆一愣。取出來左看右看,沒看出異常,愈發摸不著頭腦:“這是什么?是杜韞心的主意,還是辛夷的?是給本王的?”

正拿不準主意,忽的,一個女聲,伴隨著房門吱呀打開,在堂中響起:“民女見過王爺。”

李景霆幾乎是瞬間放下玉笛,拔出了腰際寶劍,又幾乎是瞬時,那劍尖就逼到了來人的跟前三寸。

王府重兵把守,何況暗中螞蟥般的影衛,沒有人能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近身,還是個嬌弱的女子。

能偷溜進來的女人,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死人,一是辛夷。

劍尖攜卷著殺意而去,卻陡然頓住,旋即李景霆詫異地睜大眼,女子身后,站了一堆他的影衛,如臨大敵,卻又無可奈何。

而屋子外,也聚集著刀劍出鞘的親兵,卻沒人敢上前,瞪著踏進門的女子,臉上都有藏不住的挫敗感。

很顯然,沒人攔得住。女子進來,是自己憑本事闖進來。

而當今天下,能這樣孤身闖進來的人,李景霆敢保證,除了那會下棋的廝,沒有第二個。

絕沒有。

于是,李景霆的眉間壓了慎重,警戒地握緊了劍柄,沒有再出手,冷冷盯著那女子,戾氣無聲醞釀。

來人確實是一介女子,十七八的年紀,如鴉云鬢簡單地挽了個髻,竟無半點珠玉金釵,身上一襲淡水金綠繡簇墨蘭的襦裙也是家常式樣,耳無墜,臂無環,通身利落清簡,倒透出一股別樣的出塵之氣。

渾然不似長安城中大家女,更若煙云出岫山中人,具雞黍,臥白云。

容顏雖不算絕色,也有幾分秀氣,最引人注目的是一雙杏眼,格外清亮,像兩汪山泉,又似剛冶煉出來的小劍。

李景霆微微一諗,目光移到女子指尖,雖然有干活的粗糙,但并沒有他預料中的繭,很顯然,女子并不是練家子。

不會武功,弱質女子,卻能闖過晉王府的銅墻鐵壁,實在是匪夷所思。

李景霆愈發疑惑,聶軻適時地靠過來,對他耳語道:“王爺,她能進來,不是靠身手,是靠這兒。”

聶軻抬起根食指,指了指腦袋。

李景霆疑惑之色不減,反而更濃了,握緊佩劍的指尖愈發用力,幾乎發青起來。

“屬下們剛查了,這女子化作各種身份,在附近徘徊了三天,將我王府的地理,時間,人員,甚至幾時幾刻掌燈影衛如何換班,她全摸清了,然后偷溜進來,天時地利應用之巧妙,面對王府親兵時,陣法兵法隨手拈來。王爺,她不是一個女子!她自己,就是百萬大軍吶!王爺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聶軻身為李景霆貼身的影衛,能夠神色緊張的說出這番話,李景霆自認為,不用他提醒,他也渾身每一根汗毛都立了起來。

“你到底是誰?”李景霆鄭重地盯著女子,危險地瞇了眼。

女子不慌不忙地一福,姿態倒很是恭敬:“民女溜進來,實屬無奈,若有罪責,萬望王爺稍后追究。眼下能否請王爺退下所有人,民女有些話,想和王爺單獨說。”

李景霆瞥了眼聶軻,點點頭,后者雖然面露擔憂,但也知再多的兵馬,也擋不住這女子,只得使了個眼色,令全員退下。

不到片刻,房中就剩下了李景霆和女子二人。

燭影微晃,紡織娘絮語,夏夜的風吹得窗楹吱呀響,一縷縷送進來,滿滿地浸了院子里的晚香玉。

女子抬眸,細細地打量著李景霆,耳根子到脖頸,忽的蔓上一抹淺紅色,再無半分方才面對千軍萬馬,也絲毫不懼的銳氣。

“王爺真的想不起來,民女是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