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涵雁影梅花瘦,四無塵,雪飛云起,是仲冬。
可這北風切切的吹衣冷,比不過心頭的風霜凝嚴,凄涼雪,陳暮成開口顫顫:“公主,昭和……”
顧昭和眼似籠煙寒水,把話說穿了:“天下好女兒多得是,殿下定能覓得真情意,何苦生執著于無情流水,勞心也累心。”
“相思情苦若說盡便盡,世間哪會有情癡瘦影?”陳暮成凄道:“便是你無意于我也罷,我不比那些素昧平生,不知根底的人好些?”
他本是光華貌,蟒袍加身,更有凌云風儀,可他太過茫然,一時竟如風旋摧搖的楊花榆莢,惶惶地漫天作雪飛。
他要她,定了主意要江山美人齊全,誰料卻是一腔情意向東流,半點也流不到她心底,他開始急:“你要什么?你要周全自保,我護著你,你要美滿白頭,我亦給你,你只要說,我便允,哪怕我沒有的,我也愿求,愿爭。”
顧昭和被他步步逼,幾差撞上他的胸膛,她倏地偏頭,鬢發上的珠寶華飾欲墜似的搖:“我求無人踐我大岳河山,我盼我大岳盛世太平,這些您能給?這些您肯給?”
陳暮成的瞳目一凝,她是知曉了什么?
便是在這怔愣稍時,顧昭和已在落梅風送中輕遠去了,陳暮成氣道:“該是由她吃苦,吃苦才曉得我好。”
王守成儉省,府上多用石料,需用金寶珠玉裝點門面的,也不費用,擇區區綴上就是,幸好周圍花木繁茂,有松枝傲骨崢嶸,柏樹莊重肅穆,也是天然巍峨的氣派。
堂上高坐人,石青緙絲面兒長袍,上繡雀踏連理枝,是家常衣裳,他不動聲色,不怒自威,眉心有沐日光華的浩蕩氣,是陳太子陳斯年。
陳斯年靜沉地凝著她:“昭和公主,坐。”
顧昭和上前先福了禮:“太子殿下。”
她錦裙羅衫耀彩,面上卻是江煙濕雨的清清,水沉為骨玉為肌,連著陳斯年也忍不住細瞧兩眼,旁側的女子見著,柔柔細細地喚他:“爺……”
陳斯年頓了頓,頷首。
女子脈脈看了看他,裊娜不甚羞,款款移了蓮步,向著顧昭和拜:“臣女林靜殊,見過公主。”
區區幾步,身兒晃腳兒顫,又撫腹又撐腰的,顧昭和見著,哪不懂得,忙扶了她:“既是有身子,虛禮就免了,只是妹妹身子骨瞧著太細弱,該盡早調理,日后月份漸大了,勞累自個兒不說,也折騰孩子。”
林靜殊眼里有澀意過了,笑盈盈地改口:“先前還憂心姐姐不好相與,如今見著姐姐和善寬仁,才曉得妹妹小人心腸,錯度了姐姐,姐姐的話,妹妹都往心頭去了。”
“往心里頭就大好,自個的身子不將養著,扁鵲華佗都拿你沒法子。”顧昭和扶了她坐下:“帶了些燕地的蘋婆果和多汁適口的秋梨,對懷子婦人最好,也拿些與你嘗嘗。”
林靜姝笑應著,瞥到陳斯年有不忍之意,突地捂嘴擰眉,斷續道:“靜姝……失禮。”周圍人忙作團兒,拿帕的拿帕,又拿漱口盂兒,酸杏酸李,可她擺手:“我去外頭歇息陣子,過幾口新鮮氣就好,莫驚著姐姐。”
陳斯年步伐急急,也隨著去,不忘回頭歉道:“靜姝這幾日害喜厲害,我瞧瞧即回,公主若覺閑了,過了抄手游廊便有池塘花景,待擺了茶,再請公主來用。”
顧昭和點頭,也有幾分憂急的:“我未生養過,去了是添煩添亂,可若是有昭和能相幫的,殿下轉個話就是。”她又親手沏了溫水,細細道:“若林姑娘害喜過了,勞煩殿下遞個手,潤口也好,又免得傷嗓子。”
陳斯年愈發高看她,猶豫著:“你……”,可想了利害關系,終是轉身,只是那雙清素柔柔的眸子算是記下了。
“擱著未過門的妻子不管顧,去看照個名分未定的女子,這般你也能忍?”陳暮成臉漆黑,話也刺人:“我好生待你你不允,旁人折辱你卻任著依著,可是天生的菩薩心腸,要舍身待人的?”
“是我的事,不勞殿下管顧。”顧昭和疏淡道,領著玉容冬青,向著抄手游廊去了,陳暮成咬牙要追,卻被弓司長攔了:
“殿下,徐徐圖之,從長計議。”
而陳斯年拐個彎兒,便見著林靜姝倚欄獨立,她本是芙蓉明媚色,如今成了堆雪瓊葩似的蒼白,衣裙素素,人也素素,她銜唇輕嘆:“東風惡,歡情薄……”
陳斯年未聽她細語,見著她粉淡梨花瘦似的,也憐惜:“風大,你衣裳又薄又單,另尋處屋子講話。”
“這兒,心靜,也靜心。”林靜姝搖頭,雙手像無根蒂的浮萍,緊攀住陳斯年,方有些心安:“爺不忍了,可是?那昭和公主,靜姝瞧著是個好的,可您必須硬起心腸,沒得選。”她又倉皇凄涼護著腹部:“靜姝亦是。”
陳斯年忙將她擁入懷:“若是那公主驕橫些,是要拿你作筏子的壞性子,我也不至于分神為難……是,我是不忍,可更多的是為你,為我們孩兒,靜姝,終是委屈你了。”
林靜姝聽著這掏心窩子的話,清淚直縱,卻強撐著露了笑:“靜姝本來有十分的委屈,可有爺這一句話,靜姝的委屈都能忍著,靜姝所求不多,只盼君憐情,還有,莫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