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歡

第六十九章 鳳林千樹梨花老(二更)

陳皇后的面上積雪風色寒:

“這便是你,是本宮,不及她的聰明會打算了。”

小宮女悄悄兒地煮了敗火的涼茶,陳皇后雖覺口干舌燥,心頭又焦,卻不敢一氣兒多飲。

只喝了兩口略潤了潤,便擱了:

“她不想進宮,對陛下無情誼,那是她亡夫尚在世,如今她個孤孀,雖見老了,可到底那狐媚子容貌尚有幾分,又仗著陛下對她思慕,自然要好生打算,哪個女子,想孤苦伶仃就這般過了?終究是想求個良人。”

她薄薄冷笑:

“可她嫁過人,又死了夫,縱然身份高些,又不算庸脂俗粉,可哪個有身份,長相品貌都有的男子愿求她做正房太太去,非得她甘愿為繼室,為妾,既不能被明媒正娶,這天下,有誰比得皇帝的妾更尊貴?”

平柳雖附和她點頭,卻聽得有些云里霧里:

“娘娘,奴婢與您是一道心的人,此時卻免不了說句不中聽的話,陛下一直對她渴求得很,她若真起了那異樣心思,何不收了對陛下冷臉,從了陛下?”

陳皇后輕嗤:

“她心頭敞亮明白這,若是依順陛下,輕易入了這后宮,那是一時的新鮮,等開頭的熱絡勁過了,后宮各色年輕明麗的女子層出,指不定她被丟到幾個腦后。”

陳皇后愈說,稍稍壓下的氣兒又不斷升騰:

“她要讓陛下為她思狂,要讓他見著她好,比本宮這皇后好多,卻又待陛下冷淡,倒是玩得一手欲情故縱。”

“賤人!”她忍不住狠道。

顧昭和尚與冬青玉容扯閑篇,小內侍又進了來,向她輕聲道:

“公主,人都走了,外頭的是自個人兒,其些被差得遠遠兒地站著。”

顧昭和心頭一跳,凝著小內侍,多了幾分打量:

“我以為,只你是他的人,竟不想他的人倒不少。”

她雖驚異,眼里卻依然清素沉靜:

“此乃陳國皇宮,最是該嚴防戒備的,怎安插你們如此輕易?似出入無人之地?”

小內侍輕輕一笑,竟是有幾分傲的:

“公主,您是小瞧了爺,小瞧了爺一手栽培的九門,莫說是宮里,若是天上地下活人能去得,也該有九門中人大展拳腳了。”

他躬身,向顧昭和行了禮:

“奴才安歌,您只喚奴才小安子便是,您叫著順口,也防人多眼雜。”

顧昭和抬了抬手,讓他先直起身子:

“倒不是我有意露謙遜,我終不是陳國公主,陳國宮里直喚你小安子,倒顯得頤指氣役了,我往后喚你安公公便是。”

安歌又一笑:

“那奴才便去外頭候著去。”

紗窗紙上繡著抱影鶴立,煙水蒼茫。

顧昭和側頭,只覺有望盡滄浪的出塵之意,不免出神,多看了一會子。

旁邊冬青,玉容也隨著瞧了瞧,輕道出心頭之惑:

“公主,那寥寥幾語,傳到皇后耳朵根里,她能信?”

顧昭和回神,靜白的面上勾了淺淺笑:

“她定信的,陳皇后對如香夫人,那是積怨已深,即便如香是個不會言語的木偶傀儡,她也生厭,若是聽著此言,她只會認定她心口藏奸,未錯疑她,豈會替她分辯?”

她雖笑,可未入那肅肅的眼底。

冬青突地想著她在鸞轎上,漠然擲出那“成王敗寇”四字,不免感慨道:

“這也是攻人攻心了。”

說是家宴,比不得滿漢全席之隆盛,倒也大展了陳國之物力。

乾果四品,蜜餞四品,餑餑四品,醬菜四品,前菜有壽字油燜大蝦,疆字紅油百葉,只取那萬壽無疆之意,又有明珠豆腐,首烏雞丁,人參果,核桃酪……

當真是色味俱全。

陳皇后的心思糾纏在如香身上,陳皇又打量著顧昭和,兩人都對這桌佳肴不大起心思。

倒是顧昭和,多食了幾箸,她胃口小,略略食了,便也飽了。

可是見著陳皇,陳皇后雖心思恍惚,卻慢條斯理不停箸,她也只好陪著動筷子,待兩人都停了,她方罷箸,竟有些撐了肚子。

于是也不乘軟轎,只慢行消食,待出宮門,竟已礙到下午。

這頭皇上也懶懶地,備著瞇一會子,起來還要批折子的,卻被陳皇后攔了。

他難免有些不耐,又不好當著人傷發妻顏面:

“皇后既身體不大好,早些回宮歇著,且記得傳太醫來診脈,就說朕的話,除了祛病氣方子要開,也開幾副多保養的,這寒天,一不小心便被寒邪入體了。”

陳皇后露了感激色:

“謝皇上掛念,臣妾方才只是起得急了,略略有些頭昏,想來無甚大礙。”

她掃了眼底下人,除了兩人親信,其余的皆懂得,行禮往外頭候著去了。

陳皇瞇了瞇眼:“皇后有話?”

陳皇后將頭輕輕一點:

“盯著公主的人,說了些話,臣妾想著,陛下也許要聽一聽的。”

陳皇微微頷首:

“你說。”

陳皇后緩緩道:

“原是那公主,也是借來的聰明,那岳國公主逛了一會御花園子,便借了淑妃妹妹寢宮歇腳,從旁有個教引嬤嬤,一直教她如何回陛下,回臣妾話呢?連陛下問什么,那老嬤嬤也猜著了三四。”

陳皇凝了凝眼,向著陳皇后道:

“什么嬤嬤,朕只見著那公主身邊,隨著的是年輕丫頭子。”

陳皇后輕道:“那岳國公主借故嬤嬤年歲高,身體弱,打進宮,便請了宮里的小子幫著安置,便未與陛下磕頭。”

陳皇雖不大喜皇后,可到底是多年夫妻,倒不會疑她在這些事上誆騙他,如此頓了頓,便道:

“既是那公主本是個沒心思成算的,也毋需盯緊她了,一切只照從前行事,只是那老嬤嬤,聽著是個厲害的,怕成了絆腳石,還是早些除去,讓那公主無依靠,才徹底放心。”

陳皇后細細聽著,揚了笑:

“臣妾知道了。”

陳皇再不多留,領著一行人去了,自未見著皇后的笑意慢慢淡了下來,只余空寒荒意。

荷香待陳皇行遠,方敢問:

“娘娘,您為何不講實情,讓如香夫人吃上一虧,豈不是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