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歡

第七十八章 凍云宵遍嶺(一更)

獵獵風侵體,森寒。

顧昭和身子微微一顫,凝向窗外,但見歲暮陰陽催短景,雪落霏霏。

她眼里映著這雪飛冰光,也生了清輝涼意:

“倒是好算計!”

茍大一時不敢多言。

顧昭和沉了沉,向著茍大冷道:

“你這是假話,想來是為了拖延等人來,我必不留你了!”

茍大見著匕首寒光浸浸,驚得屁滾尿流:

“我說的都是大實話!姑奶奶,誒!您這貴人,怎是個說話不算話的?!”

顧昭和冷嗤一聲:

“我說話不算話?我問你,若太子真想對我身邊人下毒手,何不在那西北街上,將人殺了便算了,還要大費這周章,讓你這拐子帶人拐去?”

茍大再不敢有絲毫瞞藏,痛哭道:

“我的奶奶,若是直接殺了,可不成了命案,又是您最貼身的人,驚動那些狗官……官爺查是必定的,到時候,都曉得是有人刻意作害您了。”

他哭愴道:

“可若是那幾丫頭子被拐子拐去,那便大可說她們貪頑惹的禍事,只要清白一失,縱然可憐見,可這都是命,原怪不得誰,誰家好閨女會留沒了清白的丫鬟,您又是公主,更是格外循禮些,也不宵太子再多做,您自個便容不得她們了……”

顧昭和冷冷道:“你若敢有半字的虛言……”

茍大是真被唬怕了,連連道:

“不敢有,不敢有!這話都是茍大我偷聽來的,一字一句都是打那太子嘴里,斷不敢亂說的!您想想,我這潑皮臭賴子,哪里會文縐縐說話……”

顧昭和沉沉地看著他,細觀他神色不似作假,便冷聲詢道:

“人呢?你們將人拐去了何處?”

茍大顫顫巍巍地道:

“是,是知春樓。”

顧昭和那已冷白如霜雪的面,又涼上幾分。

她不是不曉這知春樓。

那是圣人諷刺鄙夷,雅人不屑踏足之地。

知春樓,無一清倌。

只有一點朱唇萬人嘗的風月女子,和待價而沽的“新貨”。

任你是守身如玉的良家子,尋死覓活的貞潔女,亦是覽詩書,懂棋畫的閨秀,但凡是進了知春樓,便只有一條路子走。

皮肉生意。

許多被拐去的女子或有不從,可禁不住知春樓手段奇。

顧昭和不知那層出不窮的手段有多奇巧,才讓這些女子一一順應。

只曉得一個格外烈性些的女子,趁人不注意,咬舌要自盡。

誰知知春樓花大價錢將人治好,將養上幾日,轉眼便丟在知春樓魚龍混雜的大堂。

也不收銀子,不管是誰,皆可下手,無論輕重。

這不是一只羊羔落入餓狼群,有什么好下場的。

顧昭和聽說的時候,那女孩兒,已被生生折辱死了。

如此,她怎能不心驚。

心驚從小與她相伴的冬青,一門心思為她打算的玉容,甚至采璇,五兒,這兩個沒享過她一天好的丫頭子,落入那田地……

她更心痛!

她重活一世,想得是謹慎,再謹慎,徐徐圖之,忍辱負重,方能成大事。

誰料她還未出手,只是自保,那些人已然看不過眼,又生這般歹意,她好恨!

恨得,想殺人!

顧昭和只覺氣血上涌,加之方才又吹風淋了雨,如今頭昏腦漲,喉間陣陣腥氣,她闔了闔眼,再睜眼,眼前竟是一片腥紅。

她該有多憤怒。

君洛有些驚惶,他向她走近,也不顧這有人沒人,一把抓了她手:

“我在的,我在的,你莫一個人受著。”

他抓了她手,方察覺她手不再是冰浸浸的,而是從那瑩白嫩滑的皮膚里透出的不正常的熱度,他大驚:

“你燒了!”

他不知如何是好,他有功夫傍身,不懼寒,身上也未披風毛衣服,著了白袍長衫便算了,可如今他后悔沒把大氅穿著,最起碼他不好睜眼看著小姑娘受涼。

君洛不假思索地將白袍脫了下來,自個只著單衣綢褲,他用白袍將顧昭和細細裹了裹,再從破衣柜里扒拉出不合身的棉衣服:

“也顧不得嫌臟了,有我衣衫隔著,昭和,你先忍忍……”

又留了幾錠銀子在衣柜里:

“全當買衣服的錢。”

這話自然不是向著茍大說的,而是向那悠悠醒轉的茍大娘子。

那婦人本是個軟弱的,便是一錢也不給,她也依得,如今只當白得了銀子,慘白的臉倒多了喜色:

“謝過貴人……”

幾件破棉衣服,當也當不出兩三吊錢。

君洛不理她,倒不是刻意高傲,而是他如今心思全被顧昭和牽動,他緊張兮兮地凝著她慘白的臉,又小心翼翼地用棉衣將她裹作球:

“既知曉她們在何處了,我們便速速救她們,也好早些家去。”

顧昭和心頭一定:

“好。”

他未讓她先家去,他是懂她了。

他懂她了,她不是個一味要人遮風擋雨的女兒家,前世之事,已成扎固在她心底的執念,有的仇,有的人,她不親手除之,才是終身大憾。

他心急如麻,都擺在臉上,他那般霸道個人,卻愿尊重她,依順她心。

這,便很好。

顧昭和略略寬心,她不是獨身一人,有人,與她并肩呢。

茍大娘子有些艷羨。

誰家女孩兒不懷春,她是貧家女,才子佳人之說倒不敢妄想,一輩子求個老實人便很好。

誰料竟嫁了茍大這樣的人,不知冷暖就罷了,成日偷雞摸狗,對她也……

茍大娘子的眼剛移向茍大,便猛瑟縮。

她與他夫妻多年,如何不曉得他猥瑣神態,定是打起了壞心主意。

茍大確是起了壞心。

都曉得這岳國公主與太子是有婚約的,如今這公主身邊,竟有個男子與她形狀親密……

呵!原也是個賤貨!下賤!

茍大在心里好生嘲諷了一番,便心想,若他能將此事透露給太子一二,指不定能保命不說,還能得太子看中。

那他茍大,可就是一步登天了。

茍大正做白日夢了,且看見顧昭和眼里寒意更甚。

她向周圍幾人招了招手,這一次,再無人與她頂撞,皆恭順上前。

“你們去……”

她吩咐道,向著茍大方向抬了抬下顎。

茍大心又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