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顧昭和那眼中清冽漸漸去了些,陳斯年稍松氣,只當她有些信了。
他在暗中捏了捏拳,知春樓,是他收集情報的好所在。
正因事關重大,樓里媽媽,是千挑萬選出的伶俐人,若說她會背棄他,教他如何信。
陳斯年正胡亂思想,喝茶的動作也停住了,茶盞就在嘴邊僵著。
顧昭和略略旋高聲:
“殿下,茶有些涼了,不如換一盞。”
又吩咐:“冬青,你沏一盅子新茶來。”
冬青領命去了,陳斯年這才猛回神,道:
“失禮,我只是在尋思,那知春樓老鴇,也不知公主使上什么手段,才讓她招出那些中傷我的話?”
顧昭和猶豫道:
“那知春樓媽媽,先前一味的口硬,我只拿話激她,說黑衣人全招了,她原是不信的,聽我說幕后主使位高權重,是皇家人,當即便白了臉,又問我,‘既已曉得頭尾,何故再問她?’”
她柳眉輕蹙:
“我瞧見她那樣兒,本已深信是四皇子了,只是苦于無罪證,不能拿捏在手上,便又威脅她‘那幾黑衣人,如今都作亡魂了,我只留你不殺,還讓你全須全尾的見你主子去,將黑衣人交代的,都栽到你頭上,你細下想來,你主子肯信不肯信你清白?’”
陳斯年驚了神,好險惡的用意。
換作是他,許也忍不住招了。
果然聽得顧昭和沉聲道:
“我自覺這法子是天衣無縫,誰知那媽媽松口交代,竟招出了個您來……這下子,我怎能不疑一疑您?”
她愈說,愈有些激動不安,猛喘急嗽了好幾下,引得幾個丫鬟忙替她拍胸順氣。
她接過茶,壓了壓,方好了些,只是那秋水杏眸里,似含怨的:
“我這幾日總在想,我如何招了您,竟引得您這般待我?我對您再尊重不過,處處為您想著,連靜姝妹妹,先與我前頭有身孕,如此傷我顏面之事,我也壓了,我連昏著,都在想我是那處不對頭,那處傷風敗俗了?”
顧昭和拿娟帕掩了面:“您……倒是心狠。”
陳斯年被她驚了驚,他深吸氣,略含薄怒,一字一頓道:
“竟不曾想,公主竟是這般看待我的!”
顧昭和似也驚了,慢慢將娟帕從臉上移開,露出揉紅了的眼:
“可那知春樓媽媽……”
陳斯年拂袖起身,冷笑道:
“公主養在深閨,如何曉得那風月場所的人,最是會瞧人眼色的老油條子,又是安插的暗樁,想來更是滑頭,如何會因公主拿話一激,便吐露實在話的?”
見著顧昭和面露驚愕,他似氣憤難耐,轉身要走:
“公主寧可信那花樓媽媽,也不愿信我陳斯年,我再無言可辯的,您只疑您的去,我倒不想再白受氣。”
顧昭和見他一腳邁出門檻,倒也慌了,倏地起身,急急趕了幾步:
“殿下,殿下!”
她難免牽帶了病體,又是好陣子氣不順。
陳斯年又故作不忍,雖駐足了,只是仍不愿看她:
“公主,何苦?”他聲音倒是苦澀。
顧昭和攥緊娟帕,急著道:
“您以為我愿疑您?您以為我未曾想過,那知春樓媽媽是要害您?若說苦,我比誰都苦,哪個女子愿信自個未婚夫婿,自個良人,要害自個的,偏是那媽媽,有證據!”
陳斯年陡然失色,幸虧是背著她,方未顯形露跡。
他平了平氣,漫不經心冷笑道:
“證據,你只道來,我也聽聽,她無中生有,能生出個什么證據?”
顧昭和咬唇片刻,方才道:
“那媽媽交代了,她叫何珍蘭,有一胞弟,自小送人養了,叫做宋平安,如今在珍寶閣里做掌柜的,暗地與她,都是太子您的人,我聽著她話,前幾日便派人打聽過,珍寶閣掌柜,的的確確是這個名諱,如今雖不曉得他與那何珍蘭關系,可已聽得,他是養父母帶大的。”
陳斯年徹底驚變了色。
何珍蘭,宋平安這兩顆棋子,原是他老早安插下的。
他們生母,原是早年伺候母后的宮女,素來本份忠心,年歲大了外放出宮,嫁人生子,得了何珍蘭宋平安兩姐弟。
也是母后早早打算,為他有得信的人,便讓那宮女將其子抱給人養,對外只稱其子早夭,漸大了,都為他暗中做事。
這番周章,也是想著折了一人,斷不會疑到另一人頭上。
如今為感念那老宮女,他開府了,便也接她在太子府里榮養,如今也管一管事,除了她,何珍蘭,便只有母后與貼身幾人知曉。
母后那頭,這公主不過只往宮里走過一遭,想打聽這等密事,料定是不能夠的。
想來,正是那何珍蘭禁不住逼供,說的。
陳斯年狠一狠心,便往暗處使了個眼色,自有他暗衛,能明曉他意思。
可嘴里仍是寒聲道:
“公主好糊涂,就算那何珍蘭宋平安真是一母同胞的,如何便認定,他們便是我的人了?這是計中計啊公主,刻意要讓你我生間隙,她非得這般半真半假的說,才讓您深信,我是個有禍心的!”
顧昭和一時無話,陳斯年料定她是愣了神了,回過身,正色道:
“公主若不信,只綁了那宋平安來,細細一審問,總能查出蛛絲馬跡……”
他正說著,忽然有瓦片輕動聲。
兩人循聲一看,竟瞧著一人影躍墻而出,想來是不慎踩響了瓦片。
顧昭和正要疑他,只見得陳斯年變了色:
“遭了,竟不想有賊人偷聽,我原是為探病來,侍衛都在外頭候著,趕不及了,公主,快速速遣了您的人跟上,想來那人要沖對著宋平安去,若他有個三長兩短,我這悶虧,豈不是吃定了!”
顧昭和忙肅凝了面色:
“玉容,你輕功最好,還不快去,勢必要保全那宋平安。”
玉容足尖一旋,立馬去了。
陳斯年微微垂眸,這公主情急之下,依然使喚這玉容一人,想來她說她身邊少高人,該是真話。
再抬眼,定定地看向顧昭和,仍有一分不滿地:
“我也去瞧瞧,是何人在背后算計我。”他嘲諷一笑:“不過還請公主與我同去,免得您又生疑,我做了什么手腳。”
顧昭和聽得這是酸話,便也赧然道:
“不敢,不敢。”她垂首分辯: